黄骠马颇有灵性,在战场上跟着主人见多识广,什么刀光剑影里没走过?最严重的一次便是马腿被步兵的长枪击中,幸是戴了护腿这才没直接断了腿,后因伤口感染差点就没能救回来——也正是那次受伤,戚南柯从马上摔下,这才被对方主将一剑伤了脸。
在黄骠马的眼里,马三弯弓搭弦的样子半点不足为惧,因此它根本没听杜慈的命令,不是转头逃跑,而是晃了晃脑袋直接喷着气斗牛似地冲了上去。
杜慈惊呆了,那头的马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给弄懵了,等他回过神来射出箭时,黄骠马已经冲到了他的脸前,当即抬腿一声嘶鸣,前蹄重重砸下,将马三连弓带箭砸进了地里。
马三肩膀脱臼,脸侧被弓弦划伤,趴在地上半天不能动弹。
黄骠马还不解气,抬踢又踹,直将马三给踹晕了过去。
“吁——!”黄骠马晃着大尾巴,跺着蹄子,摇头晃脑,十分得意。
杜慈揪着它的鬃毛,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心里的劲一松眼前立刻发起黑来:“不行,得走……一会儿还有人来。”
他的声音渐渐虚弱,整个人朝马下滑去,紧急关头一道黑影从林中飞快跃出,带着夜色的凉意和冰冷的水汽,在杜慈跌下马前一把将人搂进了怀里。
“宝瑜?!”戚南柯又惊又怒,一手摸到那鲜血淋淋的肩膀,整颗心都揪紧了,“这是怎么……”
他一眼看到地上晕过去的男人,登时明白过来,他将杜慈小心扶到地上,肩膀的伤口被拉扯到,杜慈委屈巴巴地红了眼睛,颤抖着声音告状:“好疼啊……”
戚南柯一瞧他这模样,理智的弦登时断了,只觉胸口涌起无名怒火,只想将地上的人碎尸万段。
“我帮你出气!”戚南柯转眼瞪向地上的人,拿了箭矢狠狠朝马三肩膀上捅去,马三在剧痛中抽搐着醒来,还没说话,又被戚南柯再拿一箭捅进他大腿里,马三登时抱着腿疼得叫都叫不出来了。
戚南柯直接将人打晕,任对方血流如注,他则小心解开杜慈衣衫,露出那血肉模糊的伤口。
断箭看得清清楚楚,必须要取出来,否则感染就糟糕了。
戚南柯咬牙,从晕过去的马三怀里搜出匕首来,在火堆上烤过消毒,然后撕下自己的衣服一角让杜慈咬着。
“忍一忍。”戚南柯注意到小王爷手里都是血泡,手心的肌肤更是烫烂了,心里疼得手都在发抖。
戚南柯的脸色这一刻比小王爷还要白,小王爷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说:“你哪个哦?”
戚南柯:“……”
小王爷又苦中作乐地笑了:“开玩笑哩,你这样……还挺好看啊?”
戚南柯抓了两只野兔几尾鱼挂在裤袋上,他上身赤裸,下身穿的裤子有些湿了。精壮的身子上肌肉绷紧,结实有力,前胸上满是陈年旧伤,看着虽狰狞却也令人震撼。他大概是找到了水源,洗了个澡刮了脸。
胡渣刮干净了,风尘仆仆的脸也洗净了,倒是没那么黑了,露出一点曾经少年将军的影子来。
还是那双浓眉,还是那双微微上扬的深邃眼睛。
发灰的瞳孔显出几分奇异感,虽然脸侧有一道伤疤却并不妨碍这张脸侵略感十足的英气,他比曾经冷酷的少年多了岁月熬成的成熟魅力;比曾经眉清目秀的模样多了生杀予夺,干脆果决,威压十足的气场。
杜慈头晕目眩地看着他,突然就笑了,他颤抖着抬起满是血泡的手,怕疼不敢抚上男人的面庞,就这么近距离仔仔细细看了半晌,感觉曾经的少年正同眼前这个男人慢慢合成了一个:“还是那个样子嘛,其实也没咋个变啊。”
戚南柯不知为何,突然鼻子就一阵发酸。
杜慈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去思考疼痛的肩膀和手,碎碎念道:“那天,那天宴席之后,我去找过你,你还记得不?”
戚南柯抿着唇,不说话,专注地看着杜慈的伤口。
他的刀缓缓割了下去,杜慈一阵发抖,倒抽着气说:“我就是觉得你好看,功夫也好,想认识你一哈。结果喃,国公府的人就是不一样,眼睛长到头顶上勒,看都不多看我一眼。哎,我有那么烦人蛮?”
杜慈想了想,说:“可能是有点烦,你说我话多。”
戚南柯突然就想起来了,多年前的宴会后,他因太过出众惹了皇帝不快,回去路上母亲一直在教训他,到底是少年儿郎,心里哪里会服气呢?于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板着脸,估计还挺凶。
到了宫门口,一个穿着孔雀蓝宽袍的小孩儿叫住了他,他没怎么注意,只觉得那小孩儿叽叽喳喳很是烦人。他说:“你话怎么这么多?你谁啊?”
初来乍到的小王爷人生地不熟,戚南柯也并不认识他,话一出口就又被母亲教训了:“放肆!这是蜀世国小王爷杜慈!快给王爷道歉!”
公主话是这么说,但其实身为大盛公主心高气傲,而杜慈只是个人质罢了。她微微扬着下颚,看着小孩儿:“小王爷请不要见怪,我家大郎一向心直口快。”
杜慈眼巴巴地看着不耐烦的戚南柯,心里有点难过,但还是笑着说:“没有关系,是小王冒犯了,没有先自我介绍。”
杜慈身边的豆丁瞪着眼:“陛下在席上已介绍过了,是他……”
杜慈拉了豆丁一下,豆丁抿着唇,不满地闭嘴了。
公主看了豆丁一眼,云淡风轻一拂袖:“小王爷若是没有其他事,我们就先走了。”
杜慈又看了戚南柯一眼,戚南柯刚被教训完,出得宫门被什么蜀世国的人拦住,又被母亲教训了一次,这会儿心头正不爽着,自然没多看他一眼。
杜慈只得道:“只是方才见戚家哥哥一身好功夫,所以才想聊一聊。”
杜慈还抱着一点希望,笑着说:“哥哥……”
戚南柯却已不耐烦了,抱拳躬身道:“小王爷恕罪,今日时间晚了,我还得护送母亲回府,恕不能陪。”
杜慈尴尬地闭了嘴,点点头:“好、好的。”
戚南柯将箭头给挑了出来,抬头看看杜慈,小王爷满脸泪痕早就忍不住无声地哭了。
他心头一颤,又想起那日月色下宫门口一身华服有些尴尬的小孩儿——那之后他便随父亲去了边关,竟是将这事轻易地抛在了脑后。
而对方,却一直记得自己,还一直心念着自己,还为戚家谋了一条出路。
戚南柯心里尚未回过味来,只觉有一口钟在心里咚咚作响,震得耳鸣,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才发现那是自己快跳出胸腔的心脏。
“好了。”他哑着嗓子,用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声音说,“上了药我就送你回王城,别的事你不要管了。”
杜慈一声没吭,直接晕了过去。
戚南柯小心翼翼地给他上了止血药,又掰开他的嘴给他喂了一粒他在战场上常吃的止痛药。
喂水的时候,戚南柯自己喝了一口水,然后掰着小王爷的唇,嘴对嘴地帮他把药喂了下去。
戚南柯又撕了自己的衣服,给他双手上了药,小心地包扎起来。
不过一小会儿没看住,这人就伤成了这样。
戚南柯叹气,手指揉了揉那微微发白的软唇,说:“当日没理你对不起,以后……我护着你。”
也不知道小王爷听没听到。
微信扫一扫,公众号看小说,有记录100%不丢失
游龙文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