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静的小路上,夜色有些凉,杜慈面无表情地哼起了曲子。
那曲子哼得磕磕巴巴,时而忘词,还有些五音不全。
戚南柯:“……”
戚南柯轻轻一拉马缰,黄骠马便默契地停了下来。一对马耳轻轻晃了晃,侧头打了个响鼻,仿佛是在嘲笑小王爷五音不全的调调。
戚南柯道:“你去男-妓馆?”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杜慈道,“那叫醉风楼。”
戚南柯嗯了一声:“我没记错的话,就是男-妓馆。”
杜慈:“……”
杜慈一下下揪着马儿的鬃毛,说:“又哪门嘛。”
“为什么去那儿?于相公是什么人?”
杜慈撇嘴:“朋友。”
“你同相公做朋友?”
醉风楼里的男-妓,在外都被叫做相公,其中有男扮女装的:金簪银环,长发齐腰,薄衫纱衣,比女人还要美丽妖娆;也有秀美书生模样的,琴棋书画无不精通,笑起来仿若一轮皎洁弯月,令人看着就觉舒服。
于相公真名于全,在醉风楼里的花名则叫于小柔,杜慈会认识他,还是因着王城里那些男女不忌的纨绔子弟的缘故。于相公在醉风楼里名气颇大,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是样样精通,不仅如此他床上功夫还十分了得,回头客也就格外多。
他的客人里大多是喜欢在下面的,因为于相公长相并不阴柔,正是介于阳刚和俊美之间,举手投足又自带煽情的感觉,当他专注地看着谁时,便令人觉得他是动了真心。
这般手段可不是寻常男人使得出来的,杜慈会同他交上朋友,实则是为了学习勾搭男人的技巧,好用在戚南柯身上。
可惜现在他光学了一身本领,却可能没有用武之地了。
杜慈想着,就又是悲从中来。
“男-妓咋了?别个又没偷又没抢,还不是辛辛苦苦凭自己本事过日子蛮?”杜慈心里不满,说话自然带上了火气,“就你国公府里的才是人了蛮?”
先前在杨大杨二面前,杜慈用着不熟练的大盛官话,看着还有点几分小王爷的样子了,这会儿又操起了蜀世国官话,一秒变回了不讲道理的小混混模样。
杜慈摇头晃脑:“我给你说,你莫要看不起别个,别个看遍了世间冷暖,人情世故,心头明白得很,看事情比你们这些人透彻多老,那才是有大智慧勒!”
戚南柯嘴角抽了抽:“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啥子意思?”
“我没有看不起谁,只是你……”戚南柯总觉得这话说起来别扭得很,憋了半天还是道,“你堂堂王爷,去那种地方被人看到不妥。何况你还……”你还有婚约了!
戚南柯看杜慈的样子,心里就有火气,恼道:“不日圣旨就该下了,你我已有婚约,你还去逛醉风楼,还同相公把酒言欢,成何体统?”
杜慈嘟哝:“我跟他就是闺蜜。”
戚南柯:“……”
杜慈想想又气,阴阳怪气道:“堂堂大将军,居然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啥子清君,啥子卖鱼勒,我还没跟你算账!你不是字子奉蛮!”
戚南柯道:“清君乃我戚家先祖之字,当日不便同王爷解释,故借来一用。也不算骗你。”
“这还不叫骗我?!”
“我戚家祖籍五色城外杏花县,确实是卖鱼起家,后戚家出了一位天生聪慧的孩子,便是清君老祖。清君老祖外出学船工,习海事,后来走船贩海鱼因此见多识广,有钱后便在当地修学堂,惠及子孙。清君老祖的重孙,也就是我爷爷,因缘际会跟随当年的慧王爷推翻了暴君,慧帝继位后,下嫁崇铃公主,封国公承袭爵位,自此戚家才有了新的出路。”
杜慈倒是不知道戚家先祖的这些事,听得一愣一愣的:“原来是这样。”
“戚家自此才过了三代人,袭爵也不过两代,如今的陛下却已经急不可耐地想卸磨杀驴了。”戚南柯看着远处的夜色,面容冰冷。
杜慈看着他,一时也有些心里发酸——别的不说,戚家确是三代功臣,家族无一庸碌之辈,戚南柯身为嫡长子,只要袭爵便可,不是非得要考功名建功勋,但戚南柯自小就极有骨气,十六岁考得武状元,十七岁随父上战场,十九岁镇守边关,一切都是他自己挣来的。
杜慈想到自己家族里的内斗,不由叹气:“自古便是,伴君如伴虎。”
戚南柯低头看了杜慈一眼,他是臣子,什么时候被皇帝放弃了也不奇怪;可杜慈却是王爷,是蜀世国皇帝的亲儿子,当年也是盛宠一时,竟也说放弃便被放弃了。如此比较,好像还是杜慈更凄惨一些。
戚南柯板着脸,他并不会安慰人,想了半天便僵硬地抬手,在杜慈的肩膀上拍了拍。
杜慈:“???”
杜慈低头看了看:“我肩上落了东西?”
戚南柯:“……”
两人骑马回了之前说好的集合点,戚南柯将马套在树上,挽着袖子利落地去捡了干柴来生火,杜慈折腾大半宿早就饿了,从戚南柯的包袱里摸了只干饼子充饥。
戚南柯一边生火,一边不近不远地看着小王爷,这皮肤白皙柔嫩的小王爷一身华服已脏了,大大咧咧地坐在枯叶堆上啃着饼子,腮帮子一鼓一鼓像只金花鼠,竟是半点也不娇气,也不抱怨,就这么合着冷水吞吃那干饼。
戚南柯便不声不响地起身,准备去猎点什么来,给小王爷改善改善伙食。
他刚走不久,杜慈便泄气一般坐倒在地上,手脚摊开成大字型,看着夜空发呆。
夜空上繁星点点,美不胜收,是永歌王城里很少能看到的景色。
若戚南柯还是当初的戚南柯,这会儿该多么美好啊。
杜慈想:他可以假装委屈,可怜地抱着手臂说“空虚寂寞冷”,不仅如此还手脚无力,没法自己吃东西,要将军喂饭才行。于相公说大将军都喜欢娇弱的小美人,他便能趁机倒在将军的怀里,微微侧头,露出自己最美的侧脸,轻柔地说“为了你,我便是丢了这条命也不足惜!”
将军必然心动,必然感激,然后自己再表明心迹,含羞带怯,将军就会抱着他吻过来!
啊!幕天席地!多么美好!
杜慈侧头看着戚南柯离开的方向,板着脸:妈勒,咋个就变成这样老?
其实毕竟是喜欢了那么久的人,就算乍一看见模样变了,跟自己记忆里的少年将军不是同一个人了,也没有那么快就变了感情,只是心里别扭而已。
还是喜欢的,杜慈撇着嘴,总觉得自己吃了天大的亏。
他又啃了一口饼子,看着夜空发呆,想:他那道伤疤是怎么来的?当时很危险吗?是不是差点就没了眼睛?
他这么拼命,还毁了容,皇帝却想算计他,真是令人寒心。
杜慈又想:他怎么那么笨?连安慰人都不会,只会板着脸。
但是……
他不想抗旨拒婚,也不想自己去醉风楼,还吃于相公的醋。真可爱。
傻死了。
杜慈一会儿又笑了,一会儿又愁眉苦脸,一会儿又傻笑起来,一会儿又嘟嘟哝哝,活像是分裂成了两个人。
正在小王爷抽疯的时候,就听不远处的枯叶堆发出了咔嚓一声,旁边的黄骠马突然嘶鸣起来。
小王爷本以为是戚南柯回来了,此时背脊突然一凉,他立刻坐起来,还没看清怎么回事,肩膀上已一阵剧痛。
“我……?”小王爷瞪大了眼睛,就见一只箭正正射在了他肩膀上,钉得还挺牢。他看着微微晃动的箭羽,有些回不过神来。
剧痛从伤口处飞快蔓延,只要一动,便是撕心裂肺的痛,仿佛整只胳膊都会脱离肩膀断掉似的。
小王爷脸色惨白,信了戚南柯的话——自己可能真是纸娃娃做的,会被活活痛死。
“小王爷真是演得一出好戏啊。”来人一步一步走过来,竟是那马三!
马三是蜀世国三皇子派来监督和传信的人,算得上是三皇子的心腹,自然没有山寨里其他人那么好打发。
马三一直注意着杨大杨二的动静,发现内室再无声音后,他便从窗口往里看,竟是发现屋内早已没了人。
马三立刻意识到出了事,他带着自己的人马开始搜山,但因为夜晚火把太明显,怕引起孔通判的主意,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他便没有派很多人,动静也就不大。
马三运气不错,竟是被他先找到了杜慈。
马三吹了声长长的口哨,杜慈知道很快就会有人赶过来,他是个拖累,戚南柯一个人又没带兵器,很难同马三一群人周旋,杜慈狠狠皱了下眉,心里下了决定。
真他妈的不划算!一边暗骂,他一边忍着剧痛爬起来,咬牙折断了箭,将箭头留在了肩膀里。
这一下真是去了杜慈半条命,他浑身发冷,头晕目眩,踉跄着往后退——他猜马三还不知道,这里还有第二个人的存在,所以他要把人从这里引走。
“杨大杨二呢?”马三左右打量,“把太子的盒子还来。”
杜慈拍了拍胸口,其实那盒子在戚南柯那里,杜慈却是故意道:“只要你拿得到。”
马三冷笑:“小王爷真是好胆量,小人佩服。”
马三弯弓搭弦,声音很是讥讽:“下一次,可就是你的脑袋了。”
杜慈抓起旁边火堆里的木头,滚烫的木头立刻将他白嫩的手烫出了泡来,他抓着那带火的木头直接扔了出去,马三狼狈躲开,杜慈翻身上马,肩膀血流如注,拉下马缰就道:“走!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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