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快下山的时候,程安然先醒来。
也不知萧爵一就这样趴在她身上压了多久,她费了点力气,才把男人沉重的身躯翻下来。
熟睡中的萧爵一像个无害的孩子。他以前的性情是自信而洒脱的,连睡觉都是嚣张的大字型。
程蔚蓝还总开玩笑说,以后结婚得买个梧桐叶形状的床了。
可自从程蔚蓝死后,萧爵一就睡成一个双手抱膝的虾,别说梧桐叶了,买个狗窝都够他蜷缩了。
程安然坐起身,凝视着男人安静的睡颜。
轻颤的手指沿着他精致的轮廓一点点描下去。
仰望是一种佛系的姿态,一旦靠太近,便要付出代价。
程安然吞了吞泪水,下地。
跄踉的脚力差点被地上的购物袋绊了一跤。
她俯身拾起,是一双纯白色的柔软半跟舞鞋。
品牌她很熟悉,是程蔚蓝以前最喜欢的。一家高端手工女鞋品牌,据说,他们的高跟鞋能穿着跑步都不累……
那双鞋,是她的尺码。
她想起早上在鞋柜里缺少的那一只鞋,突然明白了,该是萧爵一拿去做比照,特意给自己买回来的吧。
程安然回头,再看一眼那男人的睡颜。
她喃喃说:“爵一,你没错……我也没错……”
下楼到客厅,冯楠早已离去。餐桌上还留着两盘看起来像有毒一样的菜品,那是被萧爵一这个疯狂老板折磨出来的员工的真实控诉。
程安然哭笑不得地把菜倒进垃圾桶,重新起火,烧饭。
快七点的时候萧爵一醒了,下来正好吃热乎的。
两人围着桌子,只有碗筷轻碰的叮当和细细的咀嚼音。
全程依然无话。
后来萧爵一起身去书房,站在楼梯口的时候才说:“明天早上十点出发,我们一起去。”
程安然轻轻吸了下鼻翼,点头说,嗯。
车行两个半小时,才来到位于T城远郊半山别墅区的萧公馆。
这里风景宜人,环境幽静,早在很多年前就是T城豪门望族自发集散的富人区。
萧家老宅子已经有七十多年的历史了,从萧爵一爷爷的父辈就踞于此。
前些年翻修过一次,添加了更为便利的生活基础设施,同时依然保留着古朴风雅的外观设计。
程安然对这里并不陌生。
当初程蔚蓝与萧家长子长孙订了婚。
每年节日寿宴,她也会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父亲继母和姐姐出席于此。
看世间所有的赞美,都落在那双郎才女貌的璧人身上。只把自己的卑微,投射成了一小方苔藓。
再后来,她成了萧爵一的太太,名正言顺的萧家长孙长媳。反而却没有更合适的理由来这里了。
虽然萧爵一的父母疼爱小海,也经常会叫人把孙子带上来住一阵子。却是心照不宣的,从来都不邀请她程安然。
三年多来,只有萧爵一的奶奶,整个家族最德高望重的老太太,才把她当晚辈疼着。
也只有老太太的生日,她才能以萧爵一太太的身份,回到这座几乎没有任何人欢迎她,在意她的老宅子。
“下车。”
萧爵一把车停在老宅门外的停车坪里,对副驾驶上的程安然说。
“我……”
程安然有点犹豫,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萧爵一冷冷勾了下唇:
“我跟我妈打过招呼了,今天会带你来。”
他以为,程安然实在担心与秦可蓉的冲突。
“不是。”
“你爸和你继母已经离开了,他们跟大多数人一样,只是来给老太太送个礼拜个寿就走。你不想见他们,他们也未必想见你。”
程安然微微垂下头,低喃:“今天是奶奶寿辰,我只是不想因为我家的事,让大家都不愉快了。实在不行,我从后门进去,看看奶奶和小海就走。”
程安然心里很清楚,自从程蔚蓝出事了,爸爸再也没跟自己见过面。继母更是因为丧女之痛,精神都已经不太好了。
她甚至扬言说,不用给她治疗,等她病到不用负法律责任的时候,再一刀捅死程安然。
刚那一年多,继母带人闹翻了她三家就职的公司,雇了七八个民工躲在小巷子要将她轮*,要不是片警正好经过,后果不堪设想。
后来直到悲痛醉酒,失去理智的萧爵一不小心错认爱人,要了程安然的身体。最后两家协商了联姻,并要求程安然抚养小海,才算罢手。
但心照不宣的仇恨在两人不得不共处一室的时候,谁都能感受到。
“我比你更不想。这里是萧家,丢的是我的人。”
看到程安然仍旧纠结,萧爵一略有不耐烦地指了一下停车坪。
“不放心你自己看看,你爸的车不在。”
萧家门豪院深,来往之人非富即贵。
程安然放眼望去,这停车坪上各种豪车斗艳,跟选美似的。
确实,没有爸爸那台黑色的迈巴赫。
萧爵一推门下车,然后走到副驾驶这边,拉开门,将程安然牵了下来。
伪装的笑容挂在脸上,俨然二十四孝好老公。
“走吧,亲爱的。”
他弯起手臂,让程安然挽上去。
然后萧爵一微微侧头,看着程安然的侧脸,眼里旋即涌动出一丝莫可名状的笑意。
“今天的妆,化的还是很漂亮的。就是淡了点。”
程安然不明所以,疑惑地看了萧爵一一眼。
“我从来都是化淡妆的。”
“补点粉吧。”
萧爵一冷哼一声,清冽的眸子始终盯在程安然的左脸颊上。
那里红红的一块,是昨天在争执的时候,被他不客气地扬了一巴掌。
事后相拥睡去,没来得及冰敷。
“还是说,你想顶着一张家暴脸进去,让老太太疼一疼你?”
萧爵一眯起眼睛,不无讽刺道。
程安然皱了下眉,无心与他争执。
“你帮我拿下包。”
她把手提袋交给萧爵一,然后拉开夹层取出粉饼。
特意选了下层不常用的深色号,在自己左脸泛红的痕迹上,打了厚厚一层。
“这样行了吧?”
程安然对着镜子照了照,问。
“还成,至少看着没那么欠凌辱。”
萧爵一只是习惯了嘲弄,话出口又稍显后悔。因为他以为程安然还会像昨天那样瞪起眼睛对自己反唇相讥,这都到家门口了,着实不是明智之举。
然而程安然好像根本没听到一样,整个人怔怔地转过身,盯着大门口看过去!
“你看什么呢?”
“没……没什么。”
程安然恍惚回神,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
刚才用粉饼的时候,她分明在镜子里看到一个熟悉而挺拔的背影!
匆匆一瞥,便消失在萧家老宅的正厅门口。
是错觉吧?
程安然心神不宁地挽着萧爵一往大厅走,经过停车坪的最后一个位置,她把目光落在一辆白色大众身上。
车崭新的,车身光滑整洁,不带一点尘埃。车内空荡利落,没有一点装饰坠物。车牌貌似还没来得及上,只有一纸临时牌照挂在前挡风玻璃上。
程安然像大多数女人一样,对车没有特别多的研究。但稍有常识的人也知道,大众车型,大多为中低端家庭代步车,性价比还是很亲切的。
这辆白车,就算内部用了最高配置,充其量也不会超过四十万。
停在豪车云集的萧家老宅门前,还是这么醒目的位置,确实有点格格不入。
这车,是谁的呢?
“别东张西望的,我萧爵一的女人,可不想被人指点成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拉了拉精神有点恍惚的程安然,萧爵一面带微笑,掀开唇角不露齿地咬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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