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轻拂,山上的浓雾微微散去一些,露出了它原本的轮廓。荼蘼花的芳香在空气中流动,那是浓郁的花香,香不醉人人自醉。我望着漫山的荼蘼花,心中不免为她感到几分悲凉。
“阿笙。”身后的声音清幽明亮。
我转过身,微笑地看着清觞传来的镜像。镜像传信是灵族特有的法术,若不是极重要的信息,灵族是不会消耗大量灵力施展此法的。
清觞是清岚的幼弟,灵族王子,灵力与灵族中的长老不相上下,据说是百年来最有希望参透灵族至高法门的人。幼时我还曾与他开玩笑说这般优秀的儿郎怕是寻不到同样惊艳的女子了。
“阿笙。”清觞面色憔悴却难掩眉眼间的俊秀。“我长话短说,易泉子的修为不是你们能抗衡的,即便是旬阳子亲至,恐怕也要两败俱伤,至于那封印之法,不仅施法者易坠魔道,灵眸与魔瞳的拥有者也必将殒命,唯有寻得无方石才能保你们平安,你切要小心南风氏那两只狐妖,他们二人只怕是……”话语未完清觞的镜像便消散了。
我有点头痛,一来,无方石乃是上古灵物,《古史》中有记载“无方者,秉天地之灵气,聚日月之精华,自盘古开天而来,滋养九州神兽灵物,圣战之时封印魔尊,自此杳无音讯。”找到无方石,清觞还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二来,这一路走来虽说时日不长,我却还是比较相信南风瑾和南风衍的,这要我小心他们二人,便是说他们二人有着不为人知企图,甚至是为了那个企图要利用我和言婠,这着实有些让我有些难以接受。
但清觞从不说胡话,他若说有什么事,便肯定是寻得了什么证据,况且清岚跟莫云亭眼下生死未卜,这救人乃是不可马虎的大事,容不得任何疏漏,这可真叫人头疼。
我来不及细想,便忽觉脚下一空,竟坠了下去。
我从地上爬起来,腰间钝钝的疼。四周一片浓郁的黑雾,我看不清这里的坏境,伸手一摸腰下,我不禁惊呼出声,竟然是人骨。
我迅速起身,努力地想看清四周。
“此乃骨牢,这黑雾是无数亡灵怨气所化,散不开的,姑娘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身后一道温润的女声缓缓说道。
我转过身,不禁心神一漾,这天下的美人可真是多啊。
那女子一身鹅黄色的裙衣,墨发如瀑,身形如弱柳扶风,让人心生怜惜,一张鹅蛋脸透露着古典美人的淡雅,一双明眸粼粼微光,琼鼻秀口,吐气如兰。当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我有些晃神,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
“姑娘?”女子冲我柔柔一笑。
我定了定神,不好意思地冲她笑了笑。
“你是?”
“奴家名唤荼蘼。”
荼蘼!我惊讶地望着她,随即反应过来,这怕是荼蘼死后的怨灵,可怨灵有这么美的么?这么美的怨灵竟也会害人?
“当年奴家死后,灵魂便分成了两部分。”荼蘼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开口解释道。
“既是两部分,那另一个荼蘼呢?为何你会在此骨牢之中?”
“此事说来话长。另一个荼蘼怨恨不散,性情暴虐,嗜杀成性,常以美色诱人,以花香摄人心魄,待吸净凡人精血之后,便将尸体抛往此间,时光荏苒,怨灵愈聚愈多,此处便成了骨牢,而后那些凡人的尸体便被她种在荼蘼花下,以逝者残余的血气滋养。”
黄衣荼蘼似是不忍,顿了顿,继续说道:“奴家与她本是一体,奴家若是消散,她也难存于世,奴家不怨她害人,便想法子自我了断,她便将奴家困在这骨牢当中,长久以来难见天日,”
眼前的荼蘼幽幽地叹了口气:“方才奴家感应到姑娘的灵气,便设法将姑娘弄到此处,想求姑娘给我个了断,还望姑娘莫怪。”荼蘼说完后歉然地看着我,眉眼之中一片凄凉。
“你要我如何给你了断?”我看了眼荼蘼,缓声问道。
我话音一落便见荼蘼跪在地上,面容哀戚。
“姑娘可是灵眸之主?”
“正是,如何?”我挑眉应道,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不安。
“还请姑娘以灵眸之力净化奴家。”荼蘼满眼的哀求之色叫我难以拒绝,可她本就是怨灵,由怨而生,若是将她身上的怨气尽数化去,她必也会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虽说这与她而言是解脱,可与我来讲却着实是背了一条人命,哦,怨灵命。
“还请姑娘成全!奴家来生愿为姑娘当牛做马以报此恩!”荼蘼跪在我面前,声声哀戚,着实让我难以拒绝。
正当我准备答应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便问道:“你那儿子现今如何了?”
荼蘼似乎是没想到我有此一问,愣了愣神,便泫然欲泣道:“奴家儿子命苦,被其父亲手杀死,想今应是入了轮回,却不知身在何处。”
“你说谎。”我平静说到。
“小孩子的灵魂最是纯净,也最不易成为怨灵,可若是母体的恨意太过强大,小孩子也会受其沾染,难入轮回,随母体飘荡在这世间。”
我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既是怨灵,足可以想象心中的怨恨有多大,那你的儿子定不可能重入轮回。从开始到现在,你便一心求死,却未曾与我言说她的儿子,我问起时竟还说谎,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年纪虽小,心智却过人,既然你发现了,我也不瞒你。”黄衣荼蘼起身冷声说道。先前的柔弱无依竟霎时间不见踪影。
“我原本想着让你心甘情愿的祭出灵眸之力,我趁你不备时便可吸取这纯净的力量,省得我杀死你后这力量沾染到血气被污浊,但如今,这力量怕是必然要被污浊的了。”
荼蘼话音刚落,便伸手掐住我脖颈,不给我任何喘息的机会,竟是准备生生将我掐死。这女人忒是狠毒。
清岚啊,莫云亭啊,我怕是救不得你们了,但言婠他们应该是还有机会的,想到言婠,也不知我死后爹娘和言婠会如何悲痛,毕竟我这般聪慧善良的女子就这般香消玉殒着实可惜。
至于南风衍那小狐狸,唉,怕是要因我孤苦一生了,既是倾心于我这般的女子,眼中又怎会再有旁人?情深奈何缘浅怕就是这般样子了罢。
想到此处我又不禁埋怨起师傅,不传我法术也便罢了,送我的这道救命符竟还要我喝口气?估计师父他老人家也没想到会有人用如此简单粗暴的方法加害于我。
想来这也是命,自古以来便是天妒红颜,更何况是我这般的红颜?此时我脑子里一团浆糊,各种没有边际的想法冒出来,想来是要死了,意识变得模糊。
可这窒息的感觉着实不好受,虽说被荼蘼掐死不过是三息时间的事,可于我来说却像有几个世纪那般漫长。当真是恨不得立刻咬舌自尽,死也死个痛快。
就在我将死之时,荼蘼却松开了手。我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感慨着生命的美好。
“你如何才肯罢手?”一女子的声音突然响起,那声音与荼蘼极像,其中虽有哀伤,却是十分平和。
我仰头望去,却见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红衣荼蘼捏住了白衣荼蘼的手腕,虽然看上去没什么力气,但想来应是极痛的,尤其是看到白衣荼蘼苍白的脸色后我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
“你教我如何罢手?”白衣荼蘼尖声道:“其父杀我父母在前,毁我清白在后,其子又害我孩儿,如此血仇,你教我如何罢手!”白衣荼蘼面色狰狞,尖声怒吼,想来是发了狂。
我躲在一边不敢吱声,静静地看着二人。
那红衣荼蘼面色平和,眸中没有丝毫波动,想来是千百年来心死得不能再死,才会有如此平静的面容。倒也真是命苦。
“你所说不错,可夫君事后得知真相,一夜白发,屠尽穆府,亲手杀死穆远,也算报了这血仇,其后更是自刎于你我墓前,如此这般,也算是得了报应。”红衣荼蘼冷声道:“你却深陷执念,这些年害人无数,早已罪孽深重,却还不知悔改么!”
白衣荼蘼还欲再争辩些什么,却在红衣荼蘼一挥袖之间魂飞魄散。我愣愣地看着红衣荼蘼,不知该说些什么。
“惊扰姑娘了。”红衣荼蘼面向我轻声道。
“还好,还好。”我小心应道。
“姑娘,我千年来积蓄力量,等的便是与她同归于尽这天,她既已魂飞魄散,我也没有多少时间了,还望姑娘答应小女一个请求。”红衣荼蘼目光真挚,缓声说道。
“你且先说。”若是她说吸我精血这自然是不能答应的。
“千年前,我将小儿灵魂封在此玉之中,保其魂魄不受怨气沾染,如今已在玉中修成玉灵,我时日无多,无法护在他身旁,还望姑娘能护其周全。”红衣荼蘼说着,从袖中拿出一方古玉。古玉之中隐有光华流动,气息甚是纯净。
“好。”我站起身来,从她手中接过古玉,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被她打断:“小女在此谢过姑娘,若有机会定报姑娘大恩。”荼蘼话音方落,便已是烟消云散。
我恍神之间,却听得言婠焦急的呼喊声。
待我醒过神来,竟已至山下,言婠在我面前晃着手:“莫不是魔怔了?”
“我没事。”我缓了缓神,轻声道。
“你没事就好,方在见你突然出现在此处,走近些唤你却没有反应,可是受伤了?”言婠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蓦然间眼神一滞,随即眸中便燃起一片怒色:“你这脖颈是何人所为?”言婠冷声问道,我知道她这是动了真怒。
我摇了摇头,将方才的经历与她复数一遍,想来是荼蘼用了最后一丝力气将我送至山下,一时间我感慨良多,心口有些微微的酸涩,总觉得心里不太舒坦。
“原来如此。那白衣荼蘼着实可恨,那红衣荼蘼倒也是命苦,不过你无甚大碍便好。这脖颈上的伤痕敷上三日药便可恢复了。”言婠放松说道。
“那玉现在何处?”言婠的好奇心又被勾起来了。
我将那方古玉拿出来,交给言婠。言婠接过古玉,细细观察。
“这竟是聚灵玉!”言婠忽然面色激动地大喊。
聚灵玉乃上古宝玉,据说在人死之后的三日内,若得此玉护魂,再寻得法力高深之人做法,便可还阳,即便不能还阳,魂魄 也可长存玉中,修炼成灵。若修炼之人得之,不论是受多重的伤,只要还留有一口气在,将精血滴入此玉之中便可复原如初,这便相当于多了一条命,此玉实乃不可多得的宝物,也不知荼蘼是从哪里寻得此玉。
“竟真有此玉,我还以为师傅诳我。”言婠啧啧称奇。
“娘亲?”蓦然一道稚嫩的童声传来,我与言婠微微一愣,旋即反映过来,这大抵便是荼蘼的儿子了吧。
“你娘亲将你托付给我,从此你便跟着我吧。”我望着古玉中缓缓流动的一道幽光说道。
“小爷的娘亲去了哪里?”
“你娘亲去了一个没有伤痛的祥和的地方。”我在思考怎样委婉地告诉他他娘亲死了的事实,毕竟小孩子的心灵是脆弱的。
“死了么?”
“呃?”
“是死了吧。”
“啊。”
“也好,这也算是解脱了。”
“你年纪不大心却不小。”言婠微微挑眉,说道。
“年纪不大?小爷只是被封在这古玉之中,难以按照正常的速度成长,声音略显稚嫩而已,这要是算起来,你这女娃还得称小爷一声爷爷。”古玉中的童声明显向我们传达着他的不屑。
言婠翻了个白眼儿没再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
“小爷没有名字。”
听到这句自然流畅得不像话的回答,我与言婠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酸涩与不忍。
我柔声道:“如此,我替你取个名字好了,言玉二字如何?”
“小爷又不姓言。”
“可是我们姓言。”言婠来了这么一句,古玉里面的瞬间就炸毛了。
“你们姓言关小爷屁事!小爷凭什么跟你们姓!”
“就凭从今往后你便是我们二人的弟弟!弟弟跟姐姐一个姓,再正常不过。”
“小,小爷凭什么当你们的弟弟!”古玉中的童声顿了顿,瞬间便又倔强地咆哮出声。
“就凭你现在出来我能把你打得满地找牙!”言婠挑眉道。
我扶额,这是什么强盗逻辑。却不想那难缠的小人儿竟没了声响。言婠很满意地笑了笑,说道:“这大概便是师傅常说的非暴力不合作。”
言婠话音刚落,古玉便颤了颤,似是有些不满,却也再未出声,啧啧,当真是一物降一物。
“他们二人还未出来么?”我突然想起南风瑾和南风衍,便问了言婠一句。
“嗯。”言婠面色沉了沉,低声说道:“清觞那信你收到了罢。”
“嗯。”我想起清觞言语中的意思,头又开始疼了。
“若如他所说,此番贸然前去救人极可能会适得其反,受伤尚可医治,魂飞魄散可就什么都不剩了。”言婠面色凝重,语气深沉。
“若是能救得人,代价是必然的,只是不知清觞知道些什么,要我们小心他们二人。”我顿了顿,继续说道:“只是那无方石,圣战之时便被众神拿去封印了魔尊,若我们想取得,先不说踪迹难寻耗费时日,且说取得之后,若将魔尊放出来,只怕到时又是一番劫难。”我沉声道。
“云亭和清岚眼下应无大碍,那易泉老儿既是以他们二人为引,便不会过多为难,我只怕到时,生出什么异端,害你丢了性命。”言婠眸中闪过一丝坚定:“我虽心悦南风瑾,但也不愿你因他送了性命,如若他真存了害你的心思,我是万万不允的。”言婠艰难的说完,面色有些苍白。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我觉得他二人不是什么恶人,若说有什么隐瞒,怕也是难言之隐。你且安心,我们此时距离巫山还有不短的路程,路上慢慢观察便是,只是那无方石,倒也忒是麻烦。”
“如此神物,只怕是寻不得了,且不说那圣战如此久远难以寻得踪迹,就说那魔尊,便是我拼了性命,恐也难伤他分毫。”言婠叹口气,不再言语。
我回想着一路过来的细节,微感酸涩,也没了谈话的兴致,便闭目养神。
不多时南风瑾和南风衍便下了山。南风衍看见我脖颈上的掐痕大怒,我赶忙又将山中的事讲了一遍。南风衍慢慢平静下来,不知从哪里变出一盒药膏递给我。
“这几日先涂这个,想来很快便会好。”南风衍声音低低的,眼中满是疼惜。
“别这般看我。”我被他看得有些恶寒,没忍住抖了抖。
南风衍委屈地扁扁嘴,头上的耳朵耸了下来。
“既然你二人无甚大碍便好。”南风瑾噙着笑看了眼自己郁闷的胞弟,转而说道:“这荒山野岭的,附近也没个落脚的地方,我们怕是要在山林中将就一晚了。”
果然这一番折腾下来夜色已深。我们点了堆火,南风衍和南风瑾去猎了些野兔,我们烤着吃了,便各自休息。言婠下了道禁制护住我们,免得夜里被妖怪偷袭。
南风衍又变成了小白狐狸,在我怀中沉沉睡去,想来是在这幻境中费了不少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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