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下班时间,毛科长的屁股多次从沙发上翘起来,眼巴巴地看着外头的走廊。
墙上的时钟紧赶慢走,好不容易到了四点整,他端起茶杯张着大嘴,这才发现里面一滴茶都没有了,于是二话不说摁下内线电话,十万火急的把小叶同志给催了过来。
眠风给他添了茶,就见此人努力地睁着肿胀的眼皮,一个劲儿地盯她。
毛科长见她不急不慢的,拿手按着胸口哎哟哎哟的叫:“时间不早啦,小叶呀,你赶紧下班吧,反正现在也没什么正事。可别让那边等急了。”
为了某种心思,毛科长亲自把司机喊过来,亲自盯着眠风上车,还颇为细心的招呼司机,让他路上看着点,把车开好点,务必五点钟前把人送到季公馆门口。
司机转头回到勤务室,毛科长还没下班,听着前院的声音赶过来:“你确定人进去了?”
小刘是个十几岁的年轻小伙子,一再同他确定,头快点断了,毛科长这才大松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说着含着一汪神神秘秘的笑,愉快地下班了。
眠风知道司机回去后必定会跟科长报道,她跟毛科长目前的目标趋向一致,那就是接近季仕康。
季公馆的大门处,立着两个军官门神,一板一眼的接了帖子确认后,推开大铁门放行。随即又从守卫室里走出一位门房,同样着绿色的军装,领着眠风朝里走。
大门内视野空旷,正北方坐落一栋崭新的三层楼洋房。越过洋房的屋顶,能看到后方的放哨塔,放哨塔旁有一片茂盛的林木,里头隐者古典中式的园林木楼。
无论眠风的眼往哪个方位看去,总能看到巡回的大兵。
洋楼下的玉如穿一条月牙白的长裙,身上披着毛毯,仍旧坐在轮椅上,眼巴巴的看过来。
眠风快两步上去,问她怎么没人在旁边照看着。
“我不习惯旁人的伺候我。”
如玉的声音很稚嫩,尾音带些拘谨。
眠风推着她进了大厅,右手边的餐厅里已经有人在忙活着晚餐,他们忙而不乱,且没什么声音,眠风一眼扫去,发现季公馆基本就没有什么女人。
再有半个小时,一切准备就绪,长达两米的长桌上,点起了精美的蜡烛,席面摆了满当当的一大桌,少说也有十几个菜。
如玉摇铃,把自己唯一贴身伺候的女佣唤过来:“小莲姐姐,麻烦您到后面去叫大....大哥哥过来吃饭吧。”
大约十来分钟的样子,侧门的月牙洞下走出一道人影来。
男人穿一件笔挺的白衬衫,外套套着英式的马甲,碎发搭在额间,大冷天的似乎还在发着点细汗。
季仕康遥遥的看过来,同眠风点了个头,武志平端着热水送到他的跟前,他便卷了袖子净手。
眠风眼尖,看到男人指尖的猩红色,估计是从谁身上流出的血。
季仕康洗了手过来打横抱起如玉,把她放到餐桌旁左手边的位置,他自己坐到上首的位置,不带任何个人情绪地请眠风也坐。
硕大的餐桌,三个人分成三个方位坐下,虽然桌上是丰盛富饶,气氛着实算不上温馨快乐。
眠风夹了一筷子鸡丝,默默的咀嚼着,心里却在计量,如果没有如玉的存在,她还可以伪装成她这一款,离自己的目的也就近了一分。但是现在黄如玉就在这里,季仕康对她明显的关心照顾,她也就只能从如玉身上下手。
“如玉是伤在腹部吧,这已经很久了,怎么还不见起色呢?”
眠风语调轻缓,不至于在这死气沉沉的餐桌上特别突兀,如玉惊鹿似的望了季仕康一眼,男人夹了一片鲍汁冬菇送进她碗里,微微安抚着一笑。
如玉解释道:“其实也好了差不多,但是直起腰来还是疼,大哥哥说不着急,让我坐着慢慢养。”
眠风嗯了一声,笑吟吟的,是一副好脾气的温柔样。
一顿饭就在这不冷不热的气氛下度过了,季仕康率先起身,好歹说了句话:“叶小姐,我还点事要忙,就拜托你多陪陪如玉。”
眠风同他对上眼,这位高岭之花漫漫无情的扫过她,抬腿走了。
眠风的心口刮过一阵凉风,知道他不好搞,但是不好搞到这个份上,也是没谁了。
色诱本不是她的专长,于是眠风愤愤不快、不遗余力的对如玉发起了“攻击”。
哪里有缝隙就往哪里专攻。
她推着如玉到了后园处:“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季队长对你,不像是哥哥对妹妹呀....”
如玉立时涨红了脸,急急忙忙的解释:“他不过是觉得对不住我,这才把我接过来养病,真的没有别的,姐姐,你千万别多想。”
眠风淡笑着避开了话题,帮着如玉站起来来回走动,没一会儿,如玉就累得气喘吁吁,说是不行了。
“再坚持一会儿吧。”
眠风扶着她,搂住她的腰肢:“真正对病人有帮助的,不是一味的躺着坐着,要时常起来动动,恢复筋骨张力,让血液流动起来。累一点也不要怕,对身体是很有帮助的。当然,还要配着一份愉快的心情,这样才好得快。”
“这季公馆大是大,豪华是豪华,可是没有半点人气,跟军营里差不多。你成天这样待着受得了吗?”
“他这样....我为你担心。他不像是真正关心你,更像是把你摆在这里,他安心一点罢了。或许还有别的打算,谁知道呢?”
“如玉,你别怪我多嘴。这些都是我个人的看法。关键还要看你自己,以你自己的心意为准.....”
一套话下来,无非就是暗示如玉,季仕康对她根本不诚心,是个把她当摆件的王八蛋。
这话还未说完呢,如玉颓丧地坐了下去,捂住脸蛋唔唔的抽泣起来。
眠风半跪在她的身前,把如玉的脸从手心里拯救出来,抽了口袋里的手帕,一点点的给她擦眼泪:“都怪我,别哭了,越哭越丑。一个人在这不开心,可以叫你哥哥妈妈过来多陪陪你。季队长不论怎么说,对你肯定是好心的。你也别怕他,有什么好怕的,你又没有对不住他。”
其实如玉哭得梨花带雨,并不丑。
可怜惹人爱呐。
“我、我从来没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叶姐姐你信我!我是怕他,可是、可是他又不让我走,我有什么办法?”
眠风捏紧她的手,诚诚恳恳的怂恿道:“你是个人,是个独立自由的人,想去哪里想回哪里,都是你的自由,知道吗?我再说一句我不该说的话,季队长不该这样关着你,还应该烧香放炮的把你送回家,真要补偿无非是多给点健康损失费,这样才是真的尊重你关心你,以你的心意为准。”
如玉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睁着红彤彤水灵灵的鹿眼望住眠风,眠风拍拍她的头:“累了吧,送你回去休息吧。”
眠风说了一通鬼话,自认为非常符合新时代公女性的精神标杆,愉悦万分地从卧室里出来,武志平立在楼道正前方,对住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仿佛下一刻就要对她破口大骂:“叶小姐,我们长官想请你喝杯茶。”
一路上他防贼似的看紧眠风,来到一扇绿荫掩映的大门前,冷不丁的耻笑她:“叶小姐,人的嘴长着,可不是拿来乱说话的。”
眠风毫不动气:“奥,原来季家都是这样待客的,是我少见多怪。”
武志平深吸一口气,推开大门,重重的说:“请吧!”
这是一处小而精致的大书房,室内装饰中西合璧。
男人舒舒服服坐在窗前的独人沙发上,旁边的圆桌已经搁了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他交叠着双腿,挥手让副官出去。
眠风站在房门边,既然人家没请她坐,她就长久地站着,看谁熬得过谁。
室内一时寂静,偶尔能听到杯碟相碰的清脆声。
“刚才不是很能说么。”
他的声音凉凉的,还带一丝慵懒。
眠风顺利地作出倒吸一口凉气的动作,压声质疑道:“你偷听我们说话!”
季仕康抿了一口咖啡,伸出长手捡了圆桌上的铂金烟盒,从里面捻了一根出来。
他不急着抽,反着香烟头在盒子上咚咚地敲两下。
“叶小姐,请过来坐吧。”
眠风摇头说不敢:“如果没什么事,季队长,天色不早了,我想回去早点休息。”
男人罕见的轻笑一声:“如果我现在跟毛科长打声招呼,为叶小姐请了明天的假,你说他会不会批呢?”
废话,当然会。
这意思无非是既然不用上班,今天待的晚一点又有什么问题。
眠风勉勉强强的往那边挪,难堪着一张脸坐下,然后又是大面积空白的寂静。
季队长抽够了半根香烟,嘴巴慢慢吞吞的开合着:“有话你尽管在我面前说,不用憋着,憋坏了对身体不好。”
“对身体不好”几个字特意作了长短处理。
眠风再度揣上春风化雨的笑脸:“那些话您听到了,我也不怕再同您说一遍,您这样强迫如玉待在季公馆,跟地痞流氓又有什么区别?”
季仕康回了一个漫长的是吗,忽的伸出手紧扣住她的肩膀,把人直接提了过来。
眠风的腰撞到茶几上,吃痛中已经被人拽到跟前,男人高高地站起来,手指几乎要卡进她的肩胛骨的骨头缝里,嗓音像是从地底下发出的:“真会说,真敢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强迫她,又是哪只眼睛看到流氓两个字?”
眠风自然要挣扎反嘴,季仕康低喝一声闭嘴,棱角分明的脸逼近了:“别跟我来这一套,不是谁都会欣赏你的装模作样。”
脸皮一阵火辣辣的疼,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季队长再把脸下压一分,蓬勃的热气透过薄薄的衬衫冲过来,这股子热力的冲进跟他本人的脸色极其不相符。
他的嘴唇贴得极近:“还是说,你做的这一切,怂恿如玉的那些话,就是为了我对你耍流氓?”
这回他贴得太近了,完全超过眠风的安全警备线。
恍惚中,莫名的涌来一股熟悉味道,说不出是什么味道,不像是来自这个房间里,更不像是这个时间里。
她的嗅觉似乎产生了变异,闻到了超脱于时空之外的气味。
此嗅觉不是来自己她的鼻端,而是来自暗无天际的深海中。
眠风挣扎着窒息着,喉咙几乎说不出话,她好想吐。
有一道人声从海面上抵达海底,越来越近,一晃眼中,季仕康已经松开了她的肩膀,威胁的动作改成了搀扶:“你——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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