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起那婚帖,也不知到如今还存不存在,若是尚在,不知她现下答允可还作数?
凌霜思来想去,便决定待他日上九重天,定要去寻他问个清楚,顺道……将他的名讳仙府一并问个仔细。
没错,现在的凌霜打从骨子里恨嫁,只要有人肯娶,长相不太磕碜,修为不太低下的,她便嫁,反正陌玉是心仪傲雪,自然不是良配了,她也犯不着为了陌玉守活寡,大好男儿千千万,舍他一个算个蛋!
凌霜徒然握紧了拳头,心中坚定就差往上面烙个印,以此来证了。
可是这如此强烈的恨嫁心境,三千年来不曾有瞬息显现,只一觉睡得糊里糊涂的,醒来就恨嫁了,那感觉,就像是……像是被什么咒印加盖住似的,总有另一个自己无形中牵引着,声泪俱下的道:不痴心妄想了,我嫁……
这胸口又开始沉闷的绞痛起来,凌霜扶胸揉了揉,边揉边盘算着,这一觉睡的有些灵台不清,连往昔记忆也不甚清明,也不知自己到底有无订婚或是婚嫁,不行,赶明儿这僵硬的破身躯好些了,便去寻暮暮问上一问。
想到她与暮暮的情谊,凌霜甚是笃定的认为暮暮定然知道的一清二楚。
一连三日,凌霜睁眼先看到的必定是一脸怅然的陌玉,临睡前必定会听到陌玉抚琴之曲。
凌霜不似傲雪喜好琴棋书画,自然也就听不懂陌玉的琴音里到底蕴藏了何种感情思绪,要说这曲调,还不如她曾在凡世的戏楼里听过一小曲儿,名叫情囚,那唱曲儿的女子捏起嗓子一出声儿的一转三叹,啧啧啧,便是连她一介女子,都听的骨头发酥。
到了第四夜,陌玉那流畅清雅,若风入百花的琴音又从庭院中飘进了凌霜的屋,在床上来回辗转难眠的凌霜心口莫名堵着一口郁气,掀开薄被起了床,疾走两步一把推开窗子,对着陌玉叫唤道:“你怎不去爬傲雪的床,夜夜来我这厢抚琴作甚?陌玉,你是不是想报复我?”
指尖一抖,琴弦一断,陌玉宛如一尊石像。
这话好似说的有点辱没了陌玉,凌霜讪讪的瘪瘪嘴,觉得于心不忍,心道:都是为情所困的可怜人,便对陌玉和善些也无妨,早年,若是除了暮暮再有一人可对我和颜悦色,我也不至于……
“你这琴音我听不懂。” 默了默,凌霜把放在心底好几千年的话,和缓吐露,“陌玉,其实我这人挺肤浅的,我只知道若是有人对我好,对我有恩,那我便十倍百倍的去还,今日还不上的,明日也要去还,拼了命也要还,我怕若是做神仙不还,待到来世就要千百倍的还。我其实特怕痛,从前都是咬着牙强装硬扛的,还有,我这人挺懦弱且又没骨气,天资也不聪颖,但我认下的死理即便是错的也绝不回头,还有……”
还有什么呢?心绪一阵混乱,脑中一片空白,到底还有什么呢?明明是顶要紧的事,怎说着说着便又忘了……
陌玉抬头,凝视她的双眸似如繁星坠落,在夜里闪着潋滟光亮,他低沉和着暖意,说道:“我都知道。”
这一瞬,凌霜竟觉得眼前的陌玉,似在哭。
五日一过,凌霜的身子一好,便先去寻暮暮,翻遍整个冰境也没寻见,偌大的冰境也就她与傲雪、陌玉和朔华在此,空荡荡的诡异,再仰头捏诀一看,连冰境结界都不在了,凌霜顿觉蹊跷。
四下无人时飞身出了冰境,方才得知,原来她一直在的竟是天界,凌霜疑惑,也不知从何时起,天界竟多了一处与冰境一模一样的冰雪琉璃之地。
不敢再惹天家众神仙的注意,凌霜忙落于地上,正凭空幻化出一方白绢低头掩上半面时,就听路过的两位仙侍小声的彼此嚼着舌根。
其中端一盘鲜果的仙侍说:“姐姐可曾听闻了?那冰境的凌霜醒过来了。”
另一仙侍听闻后,持着同情的口吻道:“千年前,都说凌霜如何如何,若我看来,倒也是可怜人哪……”
端果子侍好奇了,忙问:“姐姐为何这样说?可是知道些什么?”
年长的仙侍叹了口气,左右看了看自觉安全后,才又说道:“两千年前凌霜凭一己之力竟屠了……”
正听到最为精彩之处时,就听一声浑厚有力的女声给远远打断,“天家秘辛,也是尔等可随意闲谈的?!来人,将此二仙侍削级贬下界,永世不得重回天庭!”
在那两位仙侍慌不迭的跪下,一声声的求饶中,凌霜咋舌,只觉这天庭的规矩何时变得如此严厉苛刻,正想出手搭救一二,却听一声如清风揽月般散漫随性的声音阻止道:“且慢。”
只两个字,听的凌霜怔了一怔后,抬手掩唇,在心里止不住“嘿嘿嘿”的狂笑着,姿势猥琐,不忍直视。
出声阻止的男子一袭青衫,身姿翩然,举手投足间透着正正好的轻浮,走近站定,抬手抚了抚额前散落的发丝,气定神闲。
在场的众仙侍天兵忙对他恭敬谦卑的齐声拜道:“见过文偃清君。”
他原叫文偃,清君的仙阶呐。
凌霜躲于一假山之后,探出一双放光的星目,边听边记,边还大明展亮的上下仔细打量起那文偃清君。
瞧着听着那一众行礼的仙侍天兵,这清君的仙阶好似不低,相貌虽比不得陌玉朔华两兄弟,却自有风流之姿。凌霜心里“嘿嘿嘿”的笑就没停过,眯眼心赞:甚好,甚好。
“无须多礼。”文偃一摆手,“这位仙侍虽触犯了天条律例,却极难得秉着一颗实诚的心,肯为凌霜说句公道话,本君做主,这罚戒不可免但可轻,便一并去下凡历劫十世再归天庭。”
方才呵斥两仙侍的端庄仙娥依旧持着恭敬口吻,捏汗忐忑的确认道:“文偃清君做主?属下等就如此禀告天帝?”
“就如此禀告。”文偃勾唇笑意阴凉,“禀告天帝时再加一句,此仙侍说了句凌霜可怜的感言。”接着又在一众仙侍天兵的踌躇犹豫中,不容置喙的犹如空杯掷地,吐出一声,“去!”
登时吓得在场的仙侍天兵,皆浑身哆嗦了一下,赶忙押着两位仙侍去了凌霄殿。
凌霜被文偃强硬的气场震得是一愣一愣,只觉他的面子好大,连天帝的主都敢做,心里愈发满意又钦佩的专注凝视着文偃,直道:攀上他,攀上他日后行事定能便捷许多。
正思忖着,却又见文偃面色沉凝,语气不善的自语道:“你想让当年知情的众仙者一一消失陨灭,我文偃偏不让你得逞!”
他的话虽低,却还是被凌霜凝神听到,想来这文偃清君与天帝结下了不小的梁子,凌霜琢磨着,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凭直觉便想悄无声息的遁隠退去。
奈何天不遂人愿,凌霜刚转过身还没迈出一步,倏地背后劲风一起,一片玲珑剔透,玉质清寒的柳叶就架在了她的脖颈上,凌霜侧目低视,没错,就是一枚玉柳叶,形状大小与凡世柳叶一般无二。
寻常倒是看管了一众仙家或用剑,或用鞭,或用戟,还从来没见有人用一枚柳叶当兵器的,好生有趣,凌霜忍不住细看了看。
“你是何人?鬼鬼祟祟的是何居心?!”柳叶贴着脖颈近了近,一连串的细小血珠缓缓滚落。
凌霜好生郁闷,只觉自己这运,背的好不客气。
咳了咳,凌霜尽量端起一派神秘莫测的样子,可说出的话却瞬间破功,“我敢问清君一句,当年你亲手所书的婚帖,可还作数?”
文偃皱眉疑惑,“满口胡言,本君何时写过婚……”一顿,剩余的话音尽数在空中散去。
“哦?”凌霜故意戏弄起了文偃,慢条斯理道:“那便是不作数了?既如此,我这就……”这次轮到凌霜把未说的话散去了。
柳叶化去,那只手烫贴的搭在她的肩头,一个用力迫使她转身入了文偃颤抖的怀里,他指尖凝起仙力轻柔的一抹凌霜脖颈处的伤口,瞬间恢复如常。
“三界之内,我一直在寻你……”
文偃的声音颤抖夹杂些隐忍的哽咽,似终于寻到而带着抑制不住的急切,恨不能一口气将这些年的过往全部说尽。他这般模样,让凌霜自醒来就一直沉寂如古水无波的心,终于翻起层叠涟漪,不多却让她初次有了悸动,原来这就是被男子疼爱的感觉。
“待我终于寻到你时,竟是被陌玉藏在了天界之中,我三番五次前去找他欲将你夺回,那厮竟然厚颜无耻的一概拒绝,到了最后竟还对我施了一道禁咒,任我如何千变万化都不得靠近你半分。”
凌霜心里一片澄明,陌玉的手段谁能比她更清楚明白,待在陌玉身边的三千年,莫不是摸准了他的脾性喜好,凌霜自问又怎能不被他赶出万古宫。
“那年,若不是陌玉,你又怎会屠杀了……”文偃的声音骤然遏住,徒留他急促压抑的呼吸声。
那声音像是一把锯,在凌霜惶恐踧踖的心上一道用力过一道的拉磨着,这火辣辣的疼从心上一直传到脑中。
……她好似睡过一觉,醒来便忘记了许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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