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时,从瑶池归来的凌霜平生初次得知何为男子,以为男子皆如陌玉那般妖孽销魂的俏模样,艳羡至极就缠着赤蛇守主一遍遍的询问如何修炼,才可化作男子,搞清楚来龙去脉的赤蛇守主只用了一句:你为女儿身,乃是注定的,非人力可改,就打发走了凌霜。
言简意赅也就是让她认命,凌霜抬头故作深沉的叹息了一番。
现如今想来,许是那时为自己叹息的早了些,直接将命数上唯一那点子好运气也叹没掉了。
凌霜仰头看了看爬在头顶的日头,忽地伸出爪子搭在文偃的肩膀上,“嘿嘿嘿”的笑了两声,那猥琐的笑意登时惊的文偃打了个哆嗦。
“嘿嘿嘿,小柳叶君,恰逢此刻良辰美景,花好月圆,正适合寻一处静谧隐晦之所……”
哪里良辰?哪里美景?文偃翻着白眼举头扫了一眼天上发光发热的日头,心啐:哪里又有月圆了?
凌霜垂首,硬着头皮学起了傲雪在朔华前惯用的小女子姿态,在文偃一副强忍住呕吐样的注视下,故作清纯末了还扭了扭腰,细声细语接了方才的话,“好培养你我的奸情。”
文偃的脸色倏地青了半边。
“不若,你我私奔去吧。”
文偃的脸色一下子彻底青了。
隔了许久才额暴青筋的咬牙道:“我们之间没有奸情!也不私奔!”
搭在文偃肩膀上的爪子骤然用力,凌霜忙压低了声音,脸皮换的比翻书还快,道:“你难道真想看我被陌玉押回去拘着?帮帮忙,让我去你的府邸避一避。”
随话音一落,两人皆同时恢复一副肃然之色,再无心玩笑。
文偃唇角勾起一笑,淡淡道了句:“好说。”
举手在凌霜面前一挥,一股强劲的吸力瞬间把她收纳到了文偃的广袖之中,腾云飞去。
他这一神通广大的招式,让凌霜更加笃定,原先盘算在心里抱大腿的想法果然靠谱。
也不知他飞了多久,凌霜只知在他温暖的广袖里昏昏欲睡,索性也就不强撑者,直接睡死在了里面。
少顷,是被文偃一惊天动地的抽气声给叫醒,“你这死丫头!竟然把口水流到我的袖子上——!”
一阵天翻地覆似的颠簸,还没清醒过来的凌霜就被文偃一脸嫌弃的从袖袋里甩了出去,落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正巧滚到一石头上,腰眼儿猝不及防的狠狠撞在石头上,紧接着耳边炸起一声清脆响亮的“咔”声。
凌霜捏汗,趴在地上僵硬的维持着一个姿势,在心里掬了一把心酸泪,“断了,断了,断了,断了……”
半晌不见凌霜起身,文偃刚迈出一步准备上前去看她的痛处,就听又是一声“咔”,凌霜闻声看向文偃的脚底,原来是踩断了一截枯树枝。
一口气松缓下来,还没顾上为腰痛抱怨几句的凌霜,便见文偃双手抱胸以居高临下之姿看着自己,且还似笑非笑凉飕飕的说道:“死丫头,你这是练哪门子的邪功呢?”
听这话,文偃还没消气呢。
陪在陌玉身边那三千年来,凌霜学会最为精髓的一招便是遇弱则强,遇强则弱。
对着文偃伸出手,应景儿的抖啊抖的,“块,扶我起来,我这腰快要折了。”
文偃不信,猴精猴精的眯眼看她,没去搭把手。
你这个死风骚!凌霜气的牙根发痒,手抖的愈发厉害,“……我要吐血给你看了。”
文偃脸色一变,忙上前拉了凌霜起来,见她不似玩闹,面上徒然一红,尽显羞愧之色,嘴上却死不承认的低喃道:“你从前就一直诓我,现下我反倒不知你何为真了。”
凌霜再次笃定了两件事,这一便是她与文偃的交情很深厚也似很久的样子,文偃为人处事也地道的很,不必担心他背后放冷箭。这二就是文偃有很厉害的洁癖,厉害到即使看到旁人吐血都难以忍受。
被文偃扶着一瘸一拐的走进阒无一人的殿宇,凌霜越走越觉得自己的双足疼的厉害,好似走在一条被刀剑铺满的路上,一步步钻心的疼。
“嘶……小柳叶君,你这府邸到底有何什么不祥之物?”停了脚步,边弯腰下去查看边抱怨着,“我便是只走一步双足亦痛,实在走不了。”
“莫要胡说。”文偃优雅蹲身下去,一双手在她脚上来回按压着,少顷,他抬头道:“此乃白帝府,万望恭敬。”
原来是数千年前,不知何故在花神殿坐化的皓灵天君,能自由居住在这白帝府,也不知文偃端的是什么来头。
文偃起身,浅笑中带了不多的生硬,他淡淡道:“你的双足,平日里可有异样?”
异样?凌霜蹙眉垂眸,专注着望着自己的脚,挪一挪,动一动,再三确认了许久才又抬头对文偃说道:“从未。”
明显看到他暗自松下口气,指尖在空中勾了勾,远处一片云随即浮来,“坐上去,托你进偏殿。”
坐在软乎乎的云头上,双足无须着地一路飘进了偏殿,文偃已去别殿寻些东西,少顷便来。
兀自坐在榻边,脱了鞋袜细看,一如往昔白嫩无暇,凌霜困惑为何这疼自打进了白帝府便没停过?
像是特意应证了她心里的困惑,这疼骤然变得强烈,冷汗涔涔而下打湿了后背,凌霜忍不住弯腰去探自己的双足,只一弯腰灵台忽地眩晕,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四周倏地燃起熊熊大火,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绝望,翻涌蒸腾的烈焰热气,似能将她的胸肺闷的炸开,那些火遇水不灭,越烧越烈,只能眼睁睁看着火席卷上她的双足双手,凌霜疼痛难忍在火里打了个滚,三千墨发燃火被焚,她圆瞪着一双恐惧的眼,看到自己的一双手一寸寸的变焦变皱,鼻间萦绕着焦枯的气味。
忽然,陌玉就站在大火之外,他的声音似清水激石,听不出悲欢喜怒,忽高忽低缥缈传来,顷刻,天地之中再无其他声音可入了凌霜的耳中。
他如是道:留不住的,多说一个字都是求,我从未爱过你分豪,你便连求都算不上,只可惜你真身一现,那龙鳞也不能让我碾碎了去喂鱼,凌霜,你说有多可惜?
问言,却无需她去应。
文偃回来时,凌霜已被这太虚幻象困住而无力挣脱,伏在地上双眼定定望着一处,空洞且无助。
看样子着实不妙,文偃一把扶起凌霜,渡一层仙力与她,堪堪助她顺利脱出这太虚幻象。
从太虚幻象回过神来的凌霜,惊魂未定白着一张脸反反复复的举着自己的双手看,文偃的双眸沉了沉,伸手在她眼前一摆,“凌霜,发生了何事?我方才离去片刻,怎回来就见你中了魇惑?”
“方才恍见四周起火,我身陷火海无法自救,我这一头墨发一双手足都被烧焦,疼的我直在火里打滚……”声如蚊呐,虚虚喘息。
文偃眼眸暗了暗,“没有,这是你的幻象,没被烧焦……”
懵懵然的环顾四周一圈,依旧是金尊之顶,白琉璃之地,凌霜抬手拭了拭额上的汗,咬唇道:“文偃,我这双脚疼的厉害,你且帮我瞧瞧。”
文偃的手轻一下重一下的寻着她脚上的穴,凌霜若有所思的注视着文偃,所有的目光尽数落到他那双骨指分明生凉的手,这画面分外的熟悉,熟悉到让她心尖发颤,有些零星散碎的片段在脑中转瞬即逝,快到让她来不及细想。
似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蛊惑着她,唇瓣开阖几次,终如愿发出了音。
她的声音低低浅浅,宛如梦呓,“文偃,那时你身在何处?”
文偃缓慢抬头,眼里是一片莹润的水渍,他的目光脉脉停落在她身上,像是数千年前就已经做惯了的样子。
他道:“那时,我不慎掉进灌愁海,足足睡了半年多,醒来后才知你……不在了……彼时,陌玉也确实在场,他以傲雪和昆仑山下上全数修仙精灵的性命要挟你,逼你就范。也就是你傻,陌玉那般倾心爱慕傲雪,试问怎会要她性命?怕是连损了她一根头发丝,都要心疼老长时间,你自始至终的看不明白。”
果真是陌玉。
纵然心里已有了预感,可一旦从文偃口中证实后,那种感觉已称不上是苦涩或是绝望了,是一种从骨子里点点滴滴往外渗透的无望。被陌玉轻视,鄙夷,进而产生出的自卑,沉甸甸的压在她身上,再难与陌玉平等比肩。
也只有她自己清楚,即便是陌玉没有以傲雪作要挟,只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她依旧会去做,她太清楚,清楚的让她无所遁形,清楚的让她便是骗一骗自己,都是奢望。
文偃又道:“醒来后的我拼了命的去寻你,没想却被陌玉……囚禁着,直到千年前才被放出。”似隐瞒着什么的口吻。
“当年,陌玉叫我去做何事?”
文偃低头,紧抿唇瓣摇了摇头,不愿多言。
凌霜也不逼他,半阖着眼道:“我的脚,可看出有何顽疾?”
“你之所以看不出,实乃被一道仙术障了眼。”一顿,复又问道:“解或不解?”
“解。”
“好。”
“这……也是陌玉所施?”
“是。”
原,也是陌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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