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一片静谧,澄澈的灯光倾洒于舞台上。
邢霓冰本以为自己应该紧张不安,甚至恐惧发抖都不为过。但奇怪的是,走进室内后,她竟觉得心中拂过的是满满的温和与激动,有一刹那她以为自己精神失常了。
邢霓冰没有意料到,命运再一次眷顾了她。当她找到自己座位时,那份惊喜几乎要让她尖叫出声:晏一恒与她之间竟只隔着一个空荡荡的座位,估计正是被她搅乱的情侣座。
她故作神色镇定地朝前走了一步,假装自己的座位号正是晏一恒身边那一个。徐徐地落了座。坐下后,邢霓冰故作寻人般地向四周张望,眼神却多次落在晏一恒的女伴身上。他的女伴并非上回她在餐厅中见过的那位,这女人长着一张小巧玲珑的脸,看上去二十出头。
晏一恒今日穿着白色衬衫与黑色西裤,此时此刻他的双手随性地放置于口袋中,隔着不远的距离,邢霓冰能够嗅到他身上散发着的那一阵清香。
剧场开始十分钟后,邢霓冰发现晏一恒的女伴打了个呵欠并揉了揉眼睛,姿态慵懒地向后一靠,依在椅背上,显然已经走神。
而此时此刻的晏一恒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的演员,只是无论剧情呈现喜怒哀乐,他的脸上都刻着冰凉。邢霓冰放肆大胆地凝望着他,那侧脸的轮廓依旧那样俊朗,少年依旧是那少年,整个剧场似乎只有他一人,落在她眼底。
两人的距离不差于他与女伴的距离。思绪似乎已经飘回了当年,她忽然想,如果当初她勇敢些,迈出了第一步,如今陪伴在他身边的人会否有变化?
她看了眼时间,知道自己必须把握每一分每一秒。不再犹豫了,她鼓起勇气伸出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襟。
晏一恒看向她,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怎么了?”
面对他熟悉的眼眸,邢霓冰的大脑竟一时打了结,原先想说的话恍恍惚惚被抛在了脑后。她似乎听到了自己如雷般的心跳,像是“噗通”,像是“砰砰”,脑中各种奇思怪想混在了一起。
不知表演了什么情节,现场发出一阵笑声。但这份快乐并没有感染晏一恒边上的女伴,反倒让她下意识朝着邢霓冰的方向看了过来。
那女孩脸上挂着不乐意,伸出手一把挽住晏一恒的胳膊,朝邢霓冰示威道:“恒恒,这是谁?”
“我朋友。”他淡定地回答。
她显然不喜欢这个答案,“前女友吗?”
邢霓冰看着晏一恒冷冷别过头,几乎是以命令的口吻对她说:“看戏。”
女人只好松开手,乖乖地转过头,保持着一脸无济于事的嗔怒。
邢霓冰知道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一场闹剧而停止流逝,她咬紧牙关,如同抓住最后绳索般鼓起勇气对晏一恒说:“跟我出来。”
她本以为他会问清楚再做出决定……但他没有。
晏一恒站起身时,边上的女人也准备起身,却被他制止了,“坐着。”
邢霓冰看着晏一恒径直绕过自己朝外走去,止步在小剧场的出口处。他突然回头,在满场坐席中将目光投向自己,邢霓冰觉得一切宛如初见般,一团火焰,猝然滋生,只是这回两人的距离并无渐行渐远。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观众席,走出小门,止步于过道。晏一恒靠在特色砖瓦墙边,望向紧紧跟在自己身后的邢霓冰。
相比于他的淡定,邢霓冰显得有些焦灼,“你现在不能出去,外面有人要攻击你……”
“谁?”他没有半点恐惧,只是饶有兴趣地望着跟前熟悉的脸。
“匡正无限的人。”邢霓冰为他这淡然的心态惊叹不已,“你不怕?”
晏一恒深邃的眸子里竟闪过一丝温暖,脱口而出的回复是:“我记得,我曾经问过你这样的问题。”
邢霓冰觉得自己心中恍若有一架毫无方向的汪洋小船,在漂泊不定的方向中,忽然锁定一座夺目的灯塔。
他竟然记得往事,他竟然记得对白,他竟然记得她。
被人惦记的感觉,被他惦记的感觉,真叫人忍不住疯狂,好在邢霓冰理智尚存,知道现下不是以往事调情的时刻。
邢霓冰更加大胆地望向他的眼眸,“你知道这里其他出口吗?我担心他们就埋伏在外面,要不,我出去看看。”
她正要转身,却被他一把勾住手臂。还没反应过来,她便被他引领着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你女朋友怎么办?”邢霓冰顿然想起方才那个女人。
“她不是。”晏一恒不假思索。
邢霓冰从来不知道,拉不拉话剧院内竟有这么一条小道。杂草丛生,小石密布,道路尽头是一棵茂盛的老树,树下有一张灰色的小石桌,小石桌后面是一扇陈旧废弃的大门。
今夜的小石桌围坐着几个男人。
邢霓冰跟着晏一恒的脚步朝前走。通常这种情况下,她应该放慢脚步以判断眼前的人是否为善意,可今天她却因为跟随的人是晏一恒而没有半点疑虑。今夜让她出乎意料的事很多,例如此刻走在前面的晏一恒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向她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肩膀,搂着她大大方方地继续朝着前方走去。
石桌边上,一位手臂上有文身的男人满脸堆满笑容,“晏老板,这位是你新女朋友?”
邢霓冰觉得气氛诡异得很,可却想不出任何一个理由能够让她转身就走。
晏一恒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只将一只手伸入口袋掏出钥匙,抛到男人的跟前:“去帮我把车开过来,我从这门走。”
另一个看似老奸巨猾的男人顿然大笑:“我说怎么这女人不太面熟,原来和你带进门的不是同一个。”
文身男人会了意:“晏老板真是拘谨,有必要从后门走吗?要是我啊,就直接把前面的女人赶走,在自己当主人的场合何必这样,哈哈哈哈。”
他一边笑着,一边拾起桌面的钥匙,转身朝外边小跑,去为晏老板开车。
邢霓冰脑中的线索逐渐连成一条线,晏老板,自己当主人的场合……这已充分说明了晏一恒与拉不拉娱乐的关系。所以拉不拉娱乐的法律顾问角逐,他根本不战而胜!
她无法找出合适的言语表达此刻心中的感觉,这是一份被她挖掘开的真相,可本不应该由她挖掘,这份误打误撞的知悉对她而言究竟是好是坏,她一时之间无法预料。
十分钟后,晏一恒的车开到了后门的大树下,那扇灰尘堆积的大门也为两人“热情”地敞开。
晏一恒没有开车离开。两人坐在整洁的车内。冷风从微微开启的窗户缝隙溜入,轻轻吹拂着车内的人,将邢霓冰涉世未深的心松懈了不少。
他的声音先行打破了车内的静寂,“你怎么知道匡正无限的行动?”
邢霓冰无法理解自己究竟为什么支支吾吾,“我……我是……匡正无限的……的人。”
他还未做出反应,兜里的手机却喧宾夺主。他拿出手机放到耳边,用置身事外的语气说:“自己回去。”
他挂掉电话后,转头对她说道,“你坏了匡正无限的好事,不怕被开除?”他语气之平静与自然,就像刚才两人的对话没有被打断过一般。
她低下头,想起这单单一日工作中遇到的种种,特殊待遇也罢,学长面目也罢,今夜荒唐的凶险也罢,那里都不是她愿意停留的地方。
他似乎看出她的疑虑,若不是对匡正手段失望,又怎会这样惶惶而来,“你救我是为了进独角正义律师事务所吗?”
她想进独角正义,毋庸置疑。
但事实上,“我没有想那么多……”
她总不能告诉他,之所以出手相救,是为报四年前救命之恩,又或者是因为自己对他始终念念不忘吧?
“现在想吗?”他望着她紧张又揉着坚定的模样,和四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邢霓冰瞪大双眸,宛如抓准流星般不可思议,可想起自身情况,有些羞愧道:“我没过司考。”眼前的机会太过千载难逢,又促使着她补充道:“我会努力……今年,今年我一定……”
离开匡正无限,那是必然的选择,即使没有独角正义这条路,她一定会头也不回地放弃前者。
她握紧拳头,却还是没有什么底气:“我不会让你失望。”
她感觉到晏一恒的目光将她从头到尾扫了一圈后,凑近到她的眼前,那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细嫩的脸颊。他低声说道:“独角正义不缺人。”
邢霓冰觉得心中宛如一阵冰崩,远方的船只传来噩耗,一身冷冽贯穿肌体。
紧接着,晏一恒又不急不缓道:“但是……”
她抬起头,疑惑的双眼正对上他笃定的深眸。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他镇静地继续说道:“你聪明且分得清是非,我希望你加入独角正义。”
邢霓冰觉得心中宛如一阵冰崩,远方的船只传来噩耗,一身冷冽贯穿身体。
紧接着,晏一恒又不急不缓道:“但是……”
她抬起头,疑惑的双眼遇上他笃定的深眸。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他镇静地说出了那句令她惊喜万分的话:“你聪明且分得清是非,我希望你加入独角正义。”
听他这样说,邢霓冰只觉远方船只传来的噩耗转眼换成了喜讯,一颗心摇晃到了避风港,一阵甘泉灌入喉中,她清甜地回了声:“嗯。”
晏一恒望着她:“邢霓冰小姐,好好准备考试,独角正义等着你加入。至于这段时间,在不打扰你复习的前提下,我会有一些安排。”
他知道自己的名字。邢霓冰心想,或许是麦翌宸传递给他的信息。
晏一恒没有想到事情会加速发展,他猜测他们总会再遇,但并不是现在。可偏偏命运给了他这样的幸运,他又怎舍得就此放手?当下,他暂时无法将她光明正大地聘请入独角正义律师事务所。而他所说的安排,与工作无关,与利益无关,只单纯地与她有关。而邢霓冰却自动将安排定义成了工作。
“遵命!随时等候工作安排。”邢霓冰喜不自禁,对于合同、薪资等问题丝毫没有深入研究,她满脑子构想着的都是努力通过考试后在独角正义的美好未来。
他也不纠正她的错误理解,既然她认为是工作,那便当做是工作的一部分吧。
“系安全带。”老板说道。
“立刻。”邢员工答。
夜色似乎成了开在她眼前的花。
邢霓冰回到合租的小窝时,舍友们都已经入眠了。
室内一片漆黑,空气中泛着淡淡的玫瑰花香气,此刻眼前的一切让她有种在梦境中漂浮的错觉。她没有开灯,如果这是场梦,她宁愿沉睡得久一些。
其实邢霓冰的内心隐隐有些不安,这份不安源于担心江毅迦留有后招。第一次是殴打,第二呢?一片压抑的黑暗中,她脑中忽然燃起一个念头——疯狂的利益追逐最后是否会产生生死纠纷?若真是如此……邢霓冰坚定了要保护晏一恒的信念。她在心中默念着:暂时不能离开匡正无限。
这个风和日丽的早晨,三人合租屋内的金雅萱准备了满桌的早餐。
邢霓冰拿起圆盘里精致的食物,是两层全麦吐司,中间夹着两片番茄、一个荷包蛋以及若干青菜叶。她咬了一口,半熟蛋黄从中间溢出金黄的美味。
谭清芬睡迟了,慌慌张张地穿着鞋子,一边对金雅萱说道,“我来不及了,我到了公司再买早餐吃吧,今天要开会,如果迟到就完蛋了。”
金雅萱拿出便当盒,“等等,等等,我帮你打包,你带到公司去吃吧。”
谭清芬穿上鞋子后,望向沙发上自己的包包,赶忙小跑过去,将它拿到手中,刚走到门口时,忽然想起手机没带,再次跑进房间中从枕头下找出手机,确认准备齐全出发时,金雅萱已为她打包好早餐,递到她面前。
她却不悦地接过便当盒,抱怨道,“要不是为了等这个早餐我早就出发了,现在肯定要迟到了……”
望着谭清芬愤愤离去的背影,金雅萱叹了口气,转头望向邢霓冰,“霓冰,我错了吗?”
明晃晃的阳光,绿腾腾的树林,天地万物一片曼妙。
邢霓冰到达公司的时候,江毅迦与麦翌宸都已经就位。原先欣然飞扬的心情被室内严肃的气氛顷刻压制,她默不作声地走到自己的工位上,拿出司考复习资料继续学习。
从笔筒里拿出一根红色签字笔做标记时,邢霓冰才发现桌面上摆放着一束鲜花与一张卡片。卡片上写着:霓冰,加油!江毅迦。
将这束花与江毅迦的性格相联系,她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假装喜欢。
早晨十点左右,江毅迦被江肖坤叫去办公室进行紧急会议。
江毅迦离开后,麦翌宸拿起桌面的烟与打火机走出办公室。麦翌宸有抽烟的习惯,这点让江毅迦十分不满意,但麦翌宸显然没有为此做出让步的打算。他能为这份工作忍气吞声,但无法为此彻底改变自己的一切。
当室内仅剩下自己一人时,邢霓冰觉得坐了许久,加上昨夜失眠,此刻浑身上下都疲惫而酸疼,她心想也许站起来走走能够缓解,于是她拿起笔记本,在室内踱步阅读。
偌大的室内,仅她一人,咳个嗽也有回声,她想,读出声的效果或许比单纯阅读来得强,于是她念出声来:
“法人应当具备下列条件:(一)依法成立;(二)有必要的财产或者经费;(三)有自己的名称、组织机构和场所;(四)能够独立承担民事责任。
“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委托代理终止:(一)代理期间届满或者代理事务完成;(二)被代理人取消委托或者代理人辞去委托;(三)代理人死亡;(四)代理人丧失民事行为能力;(五)作为被代理人或者代理人的法人终止。
“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委托代理终止:(一)代理期间届满或者代理事务完成……”她忘了,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头。
邢霓冰沉浸在知识点中,全然没有注意到,麦翌宸已经悄然返回。
麦翌宸走到邢霓冰的斜后方,见她闭着眼睛,正在尝试记忆,他脱口而出:“(二)被代理人取消委托或者代理人辞去委托;(三)代理人死亡;(四)代理人丧失民事行为能力;(五)作为被代理人或者代理人的法人终止。”
邢霓冰瞠目结舌地望向他:“你竟还记得……”话刚说完,她便满脸通红于自己的忘我,以至于没注意到来人,不知道自己方才自怒的窘态,对方有没有看到。
麦翌宸身上带着淡淡的烟草气息,回答她的语气中埋着深深的谦虚:“只是这条我记得特别清楚而已,不意味着每条我都记得。其实你不必要求自己逐字逐句背诵全文,考试内容这么多,就算你今天烂熟于心,几个月后,也未必能够在遇上题目时马上想起来。”
邢霓冰再认可不过,“就是这样的……大神,你是怎么通过司考的?”
麦翌宸见她虔诚的模样,不由一阵好笑,他扶了扶金丝边眼睛,从容答道:“我不是什么大神,比我高超的学习方式很多,我自己的学习方向是讲究记忆方法,挑重点背,遇上长篇法条时记忆关键字,遇上相关题目时脑中还原,司法考试四分之三卷为选择题,更多不要求精准记忆,有个印象即可。”
邢霓冰若有所思:“但我总停留在印象这一关卡中卡壳。”
麦翌宸坐回原位,双手抱到胸前,认认真真地教她:“举个例子,就拿你刚才背诵的法条来说,委托代理终止的情形,五条中,你只需记住关键字:满,辞,死,丧,终,在遇上选择时,查找相关关键选项,如果没有你记忆中这五个字,基本可以排除,当然我说的只是基本,不排除其他情形,所以你也不能以这种方式代替全部,必要的熟识内容还是要做的。”
邢霓冰默念着他的方式,喜上眉梢:“我觉得你这记忆方法真心不赖。”
麦翌宸望着她自然流露的喜悦,不禁走神。他本以为这个女孩只是因为深受江毅迦的宠爱,才会潜规则入职,定是个胸无大志的女人。他从未指望过她能做出什么贡献。甚至做好随时迎接她成为新老板娘的准备。可在认识她的短短时间里,他发现她虽然确实没有被安排工作,也全然没有“一心攀附有钱人的无能拜金女”形象,反倒一心准备考试,力求达到目标。
也正是因为如此,麦翌宸对她多了一丝探知的想法。
至于初见时从她身上感受到的那份似曾相识,他一时无法想起来,这些年他见过的人太多太多,再如何可以拧着脑子也无济于事,只能等着或许有一天那段回忆会突然蹦入再度脑中。
江毅迦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麦翌宸将外卖放在他的书桌上供他及时享用。虽然如此,他依旧不肯放过挑三拣四的机会:“喂,你怎么会买这家的饭?这家的米真难吃,你怎么会点这种菜呢?绿油油的恶心死了,肉只有这几块,是不是你偷吃了?你这个人真的很不会做事,以后要走的路还长,要是这样迟早是要被人家辞退的。”
麦翌宸一一解释,并揽下责任:“抱歉,下回我一定注意。”
午后,大地遍铺着灿烂的阳光。江毅迦趁着麦翌宸走到外边抽烟,又在邢霓冰耳边抱怨:“霓冰啊,你看看这个麦翌宸,真是一点也不懂事,还不如你呢,连买个饭都无能,我还指望他能为我做什么?你要加油,好好考试,等通过考试以后我就可以让我爸光明正大地把他开除了,到那个时候啊,这间办公室里只剩下你和我两个人了。”
邢霓冰没有回应他,但她心中依旧对昨夜的事有些不安:“学长,昨晚的事……”
江毅迦重重地叹了口气:“哎……也不知道什么情报出了问题,晏一恒昨晚居然没在那里……那些打手还狡辩,说什么亲眼看着他进去,人却蒸发了,他肯定会法术……神经病,以后还真要找些有文化的人。霓冰,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也担心我们被他们打败,但是你放心,就算只有我一个人跟他斗争,赢的人也一定是我。”
邢霓冰对江毅迦的自负反感至极。她只能尴尬一笑,转而低头继续复习。
江毅迦本想再说些什么,但见麦翌宸回来了,便没再说话。
邢霓冰见麦翌宸开始收拾桌面时,才意识到已经到达下班时间。她转过头瞥了江毅迦的桌面一眼,松了口气,好在他邻近下班时被通知参会,其实昨日的她已经暗暗发过誓,再也不搭乘江毅迦的车,本来还纠结着今天该拒绝他,此时的天时地利人和让她窃喜。
邢霓冰将桌面的物品匆匆全部扫入包包中,这是她的手机突然收到一条简讯,她定睛看着屏幕上的文字:晚上七点,牙路46号门口见。晏一恒
不过是短短的几个字,却将邢霓冰疲惫的心瞬间浇灌得精神无比。
邢霓冰觉得心情愉悦时,脚下似有一阵旋风,她匆匆地站起身,生怕再拖延时间,江毅迦会回来。
邢霓冰走到门外时,天还未黑。
麦翌宸悄然无息地跟到她后方,犹豫了许久,忽然冒出一句:“你去地铁站吗?”
他声音颇有个人特色,不至于惊吓到她,邢霓冰听着声音回过头,颔首道:“嗯……你也是?”
她不知错觉与否,竟从他眼中看出片刻迟疑。之后,他淡淡回答道:“嗯。”
随后的画面便是两人并排而行。
恰逢晚高峰,地铁站购票机前人头攒动,两人排到了不同的队伍。邢霓冰这排先轮到了。她拿着票根挤出人潮时,麦翌宸那边才刚好轮到。可此时的他,动作生疏缓慢。
显然,他毫无经验。
后边的乘客虽见他斯文俊逸,可在这归心似箭的时刻也不禁急赤白脸,时不时跺跺脚,以表不满。
邢霓冰走到他边上,吐舌一笑:“我帮你吧。”
麦翌宸如释重负:“谢谢。”
他并不是没有意识到后排的不满,只是这的确是他第一次搭乘地铁,再加上他一向小心翼翼,非得将屏幕上的内容每一个字都阅读过,才能放心做出选择,因此,动作实在无法快起来。
邢霓冰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住哪,哪个站点?”
她的动作十分娴熟,几乎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时票根便已递到了他的手上。旋即,邢霓冰转过身对着后方的乘客满怀歉意道:“实在抱歉。”
众人见她这样诚恳,倒也不想多惹麻烦。
麦翌宸将她这主动承担责任的这一幕深深地刻在了心底,他这一生太过顺遂,从没想过有一日会为难于什么事,而当他真正遇上时,内心的紧张与无助是真实的,但他不肯将它们表露出来,这是他引以为傲的自尊,而今天发生的一切恍若粉碎了他曾经的想法,让他重新审视究竟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部分。
在邢霓冰的带领下,两人一前一后走到站台,等待地铁经过。
候车的人很多,有疲惫的上班族,有稚嫩的孩童,有热恋的男女,麦翌宸对这陌生的一幕并没有太多的感触,唯一牵着他心的是身边这位女孩。
此时此刻,她挺直着背部站立于他身边,一手捧着小笔记本反复温习着,时而闭上眼默念,时而睁开眼重复,记不住时脸上挂满无奈,顺畅熟记时脸上又勾起一抹浅笑。
一颦一笑,都在拐弯抹角后绕入他的心中。
也就在那一刹那,他忽然想起了几年前初见邢霓冰的场合。那时的他并不是主角,而她,却在另一个男人眼中呈现独一无二的绚烂。
邢霓冰的脑中并不平静,除了记忆之外,晏一恒那条简讯不时蹦入她的脑中:“晚上七点,牙路46号门口见。晏一恒。”
夜城市霓虹的路标下,晏一恒一身休闲打扮,双手随意地放入口袋,懒洋洋地靠着街边的邮筒静待佳人。
这条路就在大学城边上,因此人群中大多是学生。
“老板,对不起,我迟到了。”气喘吁吁的邢霓冰匆忙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时间是19:10。她不愿意迟到的,可到达这个地方需要转车三次。
晏一恒的脸上没有呈现出不满,只在凝视了她今天素色的长裙装扮片刻后,语气冷淡地说:“算你迟到一次,以后扣工资。”
不认真地说完这句话后,他转过身朝前走去。他没将这次约会定义为工作,可见邢霓冰这样紧张地叫他“老板”,他忍不住想逗她。
邢霓冰急急跟上,不禁抱怨道:“真是斤斤计较的商人……”
邢霓冰跟着晏一恒绕过喧哗的街,走进寂静的巷。他静静走在前面,也不理会她究竟跟没跟上,只是他的脚步并不快,似乎试图给予她充分喘息的机会。
邢霓冰本以为能让晏一恒停滞步伐的建筑,应当是在软红十丈的城市里别具一格的场所,不曾想,竟是深巷内一间老牌小吃店。
走到门前,晏一恒停住脚步,转过身。邢霓冰没有发现这一点,继续朝前走,差点撞上他的怀抱。但是,晏一恒伸出双手制止了两人“拥抱”。邢霓冰不得不“被迫刹车”。
而当下两人的姿势略显尴尬,精确地说,是邢霓冰几乎被晏一恒“推开”在半米之外的空气中,恍若一个求爱女子,在猛然向前冲时被生分拒绝。
路边几个经过的学生偶然瞥见这一幕,纷纷交头接耳,嬉笑成一片。站在门外洗碗的老板不知有没有发现,只低着头继续忙碌手中的事。
她不禁一阵羞愧,朝后一退,声音带着些许的赌气:“对不起。”
晏一恒环顾了四下一圈,“生气了?”
邢霓冰别过头,小声嘀咕着:“不敢,你是老板,哪敢生气。”
话刚落音,她对自己的小心眼已燃起悔悟。本来只是挂在颜面上片刻的事,周边的陌生人不多,看一眼,笑两声,此事便过去了,她何苦这样与老板较真。
她扭回头,怯怯地望向晏一恒,想先行认错。正要开口,却见晏一恒修长的身体径直朝自己走来,他腿长,只跨了一步便到达她的跟前。他伸出手,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以铿锵有力的声响,确保周围的人都能听见:“老婆,我错了,我只想抱抱你……”
这宠溺的言辞,从他冷冰冰的脸上说出来时,邢霓冰的脸顿时滚烫如焰。这一转圜,似乎将方才的场面倒置为他是求欢不成的丈夫,而她才是将他拒绝于千里之外的妻子,颜面上是扳回来了,可在老板坚实的臂膀中,她怎觉得那样不安呢……
晏一恒的戏还未完成。他本不必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可看着怀里的女孩有些赌气的模样,令他忍不住想逗逗她。这么多年来无法丈量的距离就在此刻彻底瓦解,他哪能就此放过?他看着怀中一脸懵懂的姑娘,委屈地说:“原谅我,好吗?”
邢霓冰哪有退路,她以为晏一恒这场戏码的用意是,虽然她的形象圆满了,但是他的颜面还挂于斑驳城墙,她必须给他一些台阶下。
她干咳两声,恍若思忖了片刻:“嗯,好。”
晏一恒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她。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小店。
这家店邢霓冰见过。大学时,她与三个舍友曾绕进这条小巷,路过这家店,或许是无意间,或许是为了躲避某些关系尴尬的同学,或许是她们中间有人建议冒冒险。大学时任何念头都无须深入解释而顺理成章,青春时的一切行为都能够为现在所理解。可这些年华的距离,却让今天的她做起事来瞻前顾后、小心翼翼,这究竟是否为好的改变?她至今无法自解。
从前只是路过,没有踏入其中,今天是第一回。店内的布局并不规整,左右排放的桌椅没有协调的规律可循,却有自成一格的韵味,室内的墙壁斑驳,零零散散地挂着各张合照,邢霓冰扬起一阵好奇,凑前一看,有着国内外不同肤色的面孔,她忽然发现了人物中有晏一恒的那张,她仔细一瞅,那时的他眉宇间已经透出成熟稳重,只是在镜头前整个人的表情都略显慌张,双手不自然地贴于两侧。
邢霓冰近距离站在他的照片前,想起曾经的路过,如果当时一念之间提议进店试试,或许两人之间便不会在那几年间毫无交集,好在命运仁慈,她终究走进了这里,更庆幸的是陪伴的人是他,想到这里,她的唇角不禁弯起一抹浅笑。
可晏一恒并不知道邢霓冰在想什么,只知道她看着自己的照片,便露出明媚的笑容,这笑容如锋芒般刺于他的心尖,他忍不住解释道:“我不会照相……”
邢霓冰只觉可爱得很,“其实我觉得……挺萌的。”
挺萌的。晏一恒一惊,从来没有一个人用“萌”这个字眼形容他。
晏一恒微怔后又恢复镇定,“吃饭。”
邢霓冰这才意识到自己饿了。
老板取来菜单递给坐下后的两人,左右望了一眼后道:“同学,毕业几年都娶老婆了!”
邢霓冰接过菜单,菜单的材质类似旧式宣纸,但又更加粗糙些。此刻她却无心探索这纸片是否有青檀的气息,她被老板突如其来的感叹打火了脸颊。
晏一恒竟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嗯。”
他没有解释!
邢霓冰觉得喉咙痒痒的。
为了掩饰忸怩,邢霓冰故意扯开话题:“老板,有什么推荐的菜吗?”
老板将菜单递到她面前:“我店里的每盘菜都是精心制作的,所以每一盘都推荐。”
邢霓冰抬起头来望了晏一恒一眼,没想到他正望向自己。
两人异口同声道,“要点什么?”
老板惊叹道,“你们结婚多少年啦?我和我老婆到今天都没你们这么默契呢。”
晏一恒面含笑意地望向邢霓冰,“老婆,你还记得我们结婚多少年了吗?”
在这淡淡灯光笼罩的小吃店中,邢霓冰的思维似乎打了结。她与晏一恒虽只有一个拥抱,可为什么剧情已经发展成了这样?
她只能随口胡说道,“一年……一年多吧。”
随后晏一恒点了几个过去他常选择的菜,邢霓冰也念了几个看上去顺眼的菜名。老板离开前,不忘赞叹道:“以我过来人的经验,你们一定能够走完一辈子的。”
场面恢复了静谧。
几抹浅光洒在晏一恒英俊的脸庞。邢霓冰读不透他深邃的眼,读不透他紧抿的嘴,读不透他遥远的心,一辈子?她不敢妄想,只要能这样静静地望着他已经足够了。这夜,在大学城边上,她终于实现了能和晏一恒学长单独吃饭的愿望,或许这也称不上愿望,曾经只是遥遥挂在天际的幻想。
饭菜上桌后,邢霓冰与晏一恒默契地开了筷,晏一恒本来有些担心她不喜欢,可见她吃得津津有味,心中便松了一口气。
虽然暂时不能以希望的形式与身份带着她走向各色灯光、各类人群聚拢的场合,但这或许不算太坏的事。在华灯璀璨的大城市中,能在这鸦默雀静的小巷里邂逅一场与青春息息相关的餐饮,确实怡情。
晚餐过后,两人离开了小店。
月光下,邢霓冰与晏一恒依旧保持着一前一后的距离,晏一恒食而有度,她却因羞赧而全程低头,不断往自己口中进食以至于有些过度,好在晏一恒似乎也在漫步消化,让她不至于因脚步太过匆忙而难受。
这条巷子不短,周围有住宅,飘出浓浓的饭香;有小孩的读书声,声音柔软而好听;有些墙面上被刻着小小的字,她没有凑近看,这世上的人事物太多,有时只是擦身而过,已是幸运。
走出小巷口,邢霓冰觉得两人分明绕了一大圈,可到达的地方竟距离刚才碰面的路口不到百米远。
此处的霓虹更加绚烂,两人止步的地方悬挂着一张巨大的招牌,上方缤纷的彩字显示着:拉不拉游乐城。
邢霓冰依旧不知道晏一恒卖的关子,还未开口,便被门前一座人满为患的独立娱乐空间所吸引,她定睛一看,只见大字“测谎”下,密密麻麻地刻着解析。
晏一恒难道从她眼中看到这样的期待:“想玩吗?”
她虽跃跃欲试,但碍于敬业精神:“现在是工作时间……”
晏一恒淡淡道:“嗯,这就是工作。”
邢霓冰愣愣地跟在晏一恒身边,两人大约在队伍中等待了十五分钟,她没有想到晏一恒会这样有耐心,从前她总觉得时间是商人的金钱,如今她觉得晏一恒“挥金如土”。
轮流到两人的时候,邢霓冰瘦小的身躯先行钻进独立空间内,晏一恒跟在她后方,进门后他随手拉上室内的布幔,进门后他随手拉上室内的布幔。随着机器的自动开启,室内的灯光亮起,洒落在两人干净的脸颊上。
邢霓冰还没研究明白机器如何使用,却被晏一恒麻利地将测试器械挂到了身上。当机器一连接,她的心跳便急速上升。
邢霓冰抗议道:“为什么要测试我?自己怎么不试试……”
独立空间内并不宽敞,两人的距离很近,晏一恒望着她,微微一笑:“你怕了?”
邢霓冰忐忑却又不愿承认:“不怕!”
话刚落音,机器便传出“嘀嘀嘀”声响,指出她的谎言。
邢霓冰的脸上更加滚烫了,她不禁咬舌自责,要不是自己注意到这东西,也不会有现在的这一幕。
她想将身上的仪器拆掉,结束这“无聊”的游戏,却被眼疾手快的晏一恒一把拽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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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龙文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