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翊卓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一件更为严峻的事。
其实凌若欢担心的事他不是没想到,但这个念头仅仅在心头浮现了一下,便消散而去。他担忧的事比所谓的“私情”更严重,那可是会要人命的。
他有事急着离开,只得言简意赅的和凌若欢解释道:“在皇贵妃和大皇子眼中,我娶了你,就等同于和凌家有了直接的姻亲关系,你父亲身为我的岳父,即便我们从前再如何针锋相对,关系也不得不缓和。打个比方,我和你父亲分别代表两个国家,这两个国家一向不合,可突然有一天,一个国家的公主嫁给了另一个国家的皇上,那么这就表明两个国家都有意缓和关系、和平共处,以联姻的方式建立盟约。在外人眼中,我和你们凌家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凌若欢咬着嘴唇,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你父亲一直是大皇子那边的人,这你想必很清楚,而我和大皇子的关系早已是水火不容。大皇子生性多疑多思,他难保会怀疑你父亲,若是让他误以为我们以前就有什么,他一定会立刻判定我和你父亲之前也有什么,说不定你父亲早就背叛了他......处于我们这个位置上的人,手底下的人可以没用可以做错事,我们会视情节轻重选择是否原谅。但若手下的人不忠诚,吃里扒外,那么就只有杀这一条路。”
盛翊卓的话让凌若欢变了脸色,她声音颤抖的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不能让皇贵妃和大皇子误以为我们之前有什么,不然他们便会认定我父亲早就投诚于你,是他们那边的叛徒,他们会对我父亲不利是吗?”
“说不利可能会有些夸大其词,毕竟你父亲是朝廷重臣,深得皇上的重用,又是我未来的岳父,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痛下杀手,但是你父亲的处境也确实危险。”盛翊卓说这番话时心底里竟产生了一丝愧疚,若不是他处心积虑的要娶凌若欢,凌天成大约也不会陷入困境吧,如果凌天成有什么意外,他岂非成了罪魁祸首?
愧疚只是短暂的一闪而过,盛翊卓很快硬起了心肠,坚定了自己的心,他是要做大事的人,岂可因一时的心软误了大事,按照他以往的性格,只要能达到目的,别说牺牲一个凌天成了,即便凌家所有人都死光了,他也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为什么在突然之间,他变的优柔寡断起来?是因为凌若欢吗?盛翊卓忍不住有些烦躁,看向凌若欢的眼神也愈发的冰冷,不,他不能陷的太深。他娶凌若欢,固然因为她性情温婉适合做妻子,也因为她像母亲一般喜爱红梅,可归根结底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准备将凌天成从盛翊辉那边抢过来为己所用。
这才是他的初衷,也是这场联姻的关键,他怎可因一个女人而心软后悔?不,他可以留她在身边,可以对她好、保护她关怀她,但他不能爱她,更不能让她成为自己的掣肘和软肋,让她逐渐的控制住自己的心绪左右自己的决定。
绝不能。盛翊卓目光中有一丝杀意闪过,这一刻他在心里给自己定了一个规矩——如果有一天,凌若欢在他心中的分量真的重到能左右他的思想、他对她的感情超出自己的控制范围内,他便留不得她了。在这种可怕的事实成真之前,他会先杀了她。
他绝不能让任何人做自己的主,更不能让任何人影响他做任何的决定,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他会毫不犹豫的除掉,包括凌若欢。
盛翊卓看凌若欢的眼神冷了下来,可惜尚在担忧中的凌若欢全然不知,苦着一张小脸,问道:“那可如何是好,刘嬷嬷今天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她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怕她回去后会添油加醋的和皇贵妃告状,到时候大皇子一定会疑心上我爹的,我好担心。”
“这事我来想办法,你不要着急,我会替你们解决好的。”盛翊卓淡淡的说道,其实他在听凌若欢说起刘嬷嬷的异样时就已经做好了决定——这个老刁奴必须得死,而且在回宫见到皇贵妃之前就得死。只是这件事还是不要让凌若欢知道的好,她一个闺阁女子,听了怕是会吓坏了。
盛翊卓对凌若欢的态度已然有了转变,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冷了下来。凌若欢却并未察觉到盛翊卓的冷漠,她只感动于他的承诺。
他说这事他来想办法,还叫她不要着急。凌若欢感激又喜悦的看着盛翊卓,心里满满都是暖意,虽然她察觉出他的眼神似乎有些冰冷,但想来是在为皇贵妃和大皇子的阴谋愤怒不已,他如此的关心她,愿意为她解决所有的麻烦,挡掉所有的风雨,她要加倍的爱他,才能回报他的关切。
可怜的凌若欢哪里知道,盛翊卓突如其来的冰冷就是因为她,她更加不知道,她于盛翊卓而言,是利用多过情感,在他眼中,她先是凌天成的爱女,然后才是那个温婉乖顺的凌若欢。当然了,她最最想不到的是,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对她动了杀心,他甚至在心里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不能对她动真心,一旦有了这个苗头,他必杀她。
凌若欢满目柔情的望着盛翊卓,决定将昨晚自己和父亲的谈话告之于他。“三……不,翊卓,其实昨天我和我爹略微的提过这件事,嗯,就是他和大皇子的事。我爹自己心里也有数,知道从今往后大皇子怕是再也不会全心的信任他倚重他了,他心里明白在大皇子面前他已经失宠,大皇子对他下手只是时间早晚的事,而且我能看得出来他也有了动摇,不,应该说他有了悔意,似乎是后悔追随大皇子了,大约是彻底看清大皇子的为人了吧。我还劝我爹,早点和大皇子脱离关系,我还让他,去帮你,毕竟以后我们才是一家人。”
话到最后,凌若欢有些羞涩的低下头去,她是不是太着急了,现在就开始和三皇子讨论“一家人”这个问题。
盛翊卓震惊的身体轻微的抖了一下,随即他微眯着双眼,眼神复杂的打量着凌若欢,心中可谓是五味杂陈。
就在刚刚,他还对凌若欢动了杀心,他还狠心的决定绝不能太过在意凌若欢,就连他对她的态度都在瞬间冷了下来。可是她丝毫没有介意,也不知是没察觉到还是没放在心上,她一直都在为他着想,甚至在昨天就已经开始劝说凌天成站在他这边。
他早就看出凌若欢对自己的心思,知道她喜欢他,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她对他的感情竟是如此之深,深到在刚刚得知可以嫁给他,就开始全心全意为他游说自己的父亲,挖空心思的待他好。
盛翊卓不是不内疚的,一想到刚才对凌若欢态度的转变,想到对她的利用,想到他根本不曾将她放在心里,他便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虽然他很快否定了这种想法,但愧疚怜惜之心已升,他只能在心中默默承诺——只要凌天成可以为他所用,只要凌若欢乖乖的做他的王妃,只要她的存在没有直接影响到自己的决定和想法,他会一生呵护她,让她做一个幸福的妻子。
“三皇子,你在想什么?”凌若欢见盛翊卓一直不吱声,眼中还流露出复杂的神色,顿时有些心慌。她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惹他不开心了,难道她不该那样的劝父亲?这么做是不是会给他惹麻烦?他是不是讨厌她的擅作主张?
凌若欢越想越慌乱,并且已经暗自责备自己了。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做错了,才会惹的他不高兴,怎么办,她还能做些什么补救吗?
凌若欢惨白着一张小脸,怯生生的看着盛翊卓,想说些什么弥补却怕自己再说错话,她就那样一脸惊慌的站在他面前,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盛翊卓回过神来,他淡淡的一笑,出言安抚道:“你能这么劝说你父亲我很高兴,如果你父亲真的归顺于我,那就是你的功劳了。你说的很对,我们才是一家人,没理由让你父亲跟着大皇子对付我,那样的话你夹在中间也很为难。”
说这番话的时候,盛翊卓自己都有些厌恶自己。他承认,他这么说的意图就是希望凌若欢能再接再厉,说动凌天成投靠他,他就是在利用她和凌天成的父女之情,也利用了她对自己的感情。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他确实只是想安慰一下她,他真的见不得她这般委屈的小模样。可是说着说着,几乎是出于本能般的,他便开始对她加以利用,用言语蛊惑她、怂恿她,“逼”得她心甘情愿的为他所用,帮他实现他的目的。
有那么一刻,他几乎可以预感到,在不久的将来,凌若欢很有可能成为他的傀儡,在他的感情攻势和甜言蜜语下,豁出性命为他奉献上自己的一切。他希望她可以变成这样又害怕她会变成这样,得到一个忠心且得力的帮手是他愿意看到的,可一想到她有可能沦为他手中操控的木偶,他就于心不忍。因为她是那样的爱着他,利用一个深爱自己的女人,他又成了什么人?
盛翊卓内心在进行着天人交战的时候,凌若欢欢喜的不停的点头,满口答应道:“你放心,我一定尽力办到。”她自然是希望父亲可以辅佐盛翊卓,只有这样,将来若真有什么事发生时,她才不需要在亲情和爱情之间痛苦纠结。
“那我先回去了,你也快些进去吧。”盛翊卓再也不忍心看到凌若欢脸上发自内心的欢喜,他甚至觉得她的笑容无比的刺眼,那样纯澈的笑容宛如太阳一般直射他心中,让他心底的阴暗和冰冷无处遁形。
在她纯澈的笑容和天真的眼眸下,他竟觉得自惭形秽。所以又一次的,他选择了逃避,想要尽快离开这里,像个逃兵一样远远的避开她的深情。
幼年在外学武时,无论是遇到多么强的对手多么大的困境,他没有逃避过;后来上了战场,即便面对再难打的仗再难应付的敌人,他也没有逃避过。
他这十九年的岁月中,他只逃避过两次。第一次是母妃被赐死父皇对他也动了杀心时,在皇后的哀求和劝说下,他不得已逃离皇宫,去到一个叫做“江湖”的世界,学的了一身的本领;而第二次的逃避,就是此时此刻。
他本以为他学成了无敌的武功、习得了通天的计谋,他便可以直面所有的困难和险境,再也不用落荒而逃。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会栽在一个女人的深情当中,当凌若欢用那般深情款款的眼神看着自己时,他竟无法面对,只想快点离开。
不,不能再继续沦陷下去了,他绝不能让自己失去控制,他绝不能让凌若欢占据了他的心、成为他前进路上的掣肘和软肋。在回去的路上,盛翊卓一遍遍的默默警告着自己,他的脸色铁青的吓人,还有些失神落魄,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因为他满脑子都是离去前凌若欢看他的眼神和嘴角的笑容。
盛翊卓警告着自己不能放任对凌若欢的情感继续下去,他仿佛的告诉自己这样的压抑是为了那件大事,是为了不让任何人任何事任何情感阻碍他通往那张龙椅之路。他以为这样一遍遍的自我欺骗,就可以忽略一个事实——他不想让自己的感情失控,是因为他承诺过自己,一旦到了情感失控的那天,就要亲手杀了凌若欢。
可是,他舍不得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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