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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烟雨胡同十八号诊所4
作者:华仔| 更新时间:2020-01-08 14:45:50

蓬莱间第二部全文免费阅读

夜黑如墨,满汉楼里灯光隐约,孤独的身影在收拾着残局。媒体记者们有些追逐着离去的沈醉,有些急于采访愤怒的天野虎彻,没什么人在乎满汉楼……原本满汉楼就是这场比赛的小小配角,一间破旧的老餐馆,大家都很好奇两位名厨为何会为这间老餐馆起冲突。

陆雨岚仔细擦拭着地面上的泥水污渍,成百上千个脚印遍布每一个角落。她本来不必亲自做这种事的,但她让伙计们都回家休息了。沈醉胜了天野,就是Fugin得到了满汉楼的收购权,不几天沈醉的律师就会带着合同来了吧。

反抗了那么多年,陆雨岚也认了……其实她早就该认了,要不是她那么喜欢跟沈醉犯别扭,这间店也许已经在Fugin旗下发展得不错了,也不至于有今天这场纠纷。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再过几天这里就属于别人了,她把东西擦好收拾好,算是对这份祖宗传下来的产业做最后的告别。

有人轻轻地敲门,陆雨岚懒得理,这个时候她只想一个人静一下,可那门外的人却像钻了牛角尖,没完没了地敲着。

陆雨岚不耐烦了,终于起身开了门。

大雨倾盆,沈醉疲惫地靠在墙边,像是从长途旅行中回到家的旅人,仿佛已经许久没有休息过。

只有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清亮。

“你怎么……又回来了?”陆雨岚有些茫然。你不是胜利了得意扬扬地走了么?坐着你那辆豪华的奔驰车。你不该带着那帮为你叫好的记者去开发布会么?你不该找几个女明星陪着去开庆祝派对么?你本该载歌载舞,纸醉金迷,你回来干什么?

“我饿了,想吃碗面。”沈醉轻轻地笑着。

“下班了,关门了,歇业了,等你接了这个店,自己下面给自己吃吧。”陆雨岚想把沈醉给推出去。

“真是很想吃一碗面……那种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做给我的面。”沈醉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陆雨岚竟然没能闪开,这一幕一如那个下雨的晚上,他们在一家高级餐馆里,客人都走光了,他们迎面相逢,沈醉在她身边坐下,摸摸她的头发,像是安慰一个孩子。

那是他们生命中最接近的一刻。陆雨岚抬起头,认真地在沈醉脸上寻找着,试图找到一点戏谑的表情,可她失败了。

陆雨岚靠在墙上,默默地看着狼吞虎咽的沈醉,心说每个人都说这男人优雅,可吃面的时候就像个苦力汉子。

“不用吃得那么急,锅里还有,晚上也没别的客人了,一锅都是你的。”陆雨岚还是凶凶的。

“明天我就要走了。”沈醉的脸还埋在碗里。

陆雨岚哦了一声,又盛了一碗面放在他的手边。沈公子本来就是空中飞人,出现在新闻里的时候不是在巴黎就是在纽约,出门没什么稀奇的。

“等你回来这里就交给你了。”陆雨岚环视着老灶和厨房,“说实话,你接这个店比天野好,我以前跟你斗气,是我自己太幼稚了。”

“我和董事会说了,你在满汉楼里还占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Fugin集团以后会在资金和宣传上给满汉楼支持,不会干涉这里的经营。”沈醉耸耸肩,“我没想接这个店。”

陆雨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对收购这种事懂得不多,但这种安排纯粹就是要支持她开店,这个计划原本是她请求那位父亲介绍的“未婚夫”给她的帮助。大哥你没搞错吧?你跟我斗了那么多年,就是要这个结果?

“为什么?”陆雨岚问。

“因为我不想让你太讨厌我呀。”

等陆雨岚反应过来的时候,沈醉已经摇摇晃晃走了出去。

“你去哪里?”陆雨岚追出去问。

沈醉扶着木门停顿片刻,转过头来脸色如同门外的天气:“外面风大雨大,一会关好门窗,不要出来。”

“你别吓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沈醉忽然转过头来微微一笑,眼神清澈得像个孩子:“我叫沈醉。”

“我知道你叫沈醉。”

“‘沈腰潘鬓消磨’的沈,‘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的醉。”

“你跟我拽什么文啊?”

“这次出门要很长时间,怕你忘了我。”沈醉一笑,关上了满汉楼的大门,咬破手指,把血色的符咒涂抹在那扇门上,巨大的禁制保护了整座满汉楼。

雨大得像是天空在恸哭,街灯不知何时竟然熄灭了,漆黑的雨幕中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整条街道之上。

“天野先生,回日本的航班取消了么?”沈醉对黑暗中看不见的敌人朗声说。

一道闪电劈落,照亮了那张狰狞的脸,黑衣随着妖气的释放涌动着,触手般蔓延到了沈醉面前,如同毒蛇吐出血红的信子。他已经在这里等待很久了,像是蛰伏的狼蛛等待着食物。

“天真!”天野虎彻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你以为我在天野家的地位只是个厨师?”

“没有没有,我哪有这么天真呢?天野先生你要多了解我啊。我这人脾气不好,见到不顺眼的东西就会揍上去。而你又五行缺揍,我们该成为好朋友的!”沈醉活动着手腕走进大雨之中。

天野虎彻从腰间抽出一把银亮的日本长刀,如猛虎的利爪。大雨打落,刀刃凄厉地蜂鸣着,那一瞬间沈醉仿佛听到了百鬼夜哭。

沈醉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超越级别的妖气上的压制。如果只论厨艺,全盛时期的沈醉完全可以轻松超越天野,可此时已不是厨师间的较量,而是野兽之间的撕咬。妖物的世界本就残酷,强者会咬断一切反抗者的喉咙,喝干他们的鲜血!

天野的身体赫然扭曲后缩。这是一个普通人类无法完成的动作,将所有的骨骼蜷缩成一点,积蓄着怨毒的力量。杀意爆破,天野虎彻扭曲的身体猛地释放,电光直扑沈醉的双眼。

突刺!极致的突刺!那是一道不能被躲避的锋芒,无数雨点在空中被它刺穿成两半!眨眼之间已经离沈醉不足三尺!

沈醉咬紧了牙关,腰间猛转,手中的河豚毒挥出一道斩击。两道刃光在半空中撞击!天野的突刺和沈醉的斩击同时偏离了方向,可怜的铁铸路灯被波及,咔嚓一声断做两截,沉重的灯杆瞬间倒地,断口处火花四射。

沈醉大惊,何等可敬可畏的刀术,如攻城巨炮般无坚不摧,如果不是河豚毒的刀质远在虎彻之上,恐怕成两截的就是沈醉了。原来那么多年来,他自傲的资本不过是对食物的理解和这柄河豚毒,师父留给他的东西,他用了千年,可师父却已经不在了。

一击不中的天野虎彻尖声嘶吼,长刀微颤,刀光再次刺向沈醉胸前。沈醉犯了错误,他以为突刺是战场上最猛厉的攻击,一击不中必将远走,以便再寻良机,却没想到天野虎彻的突刺竟然有第二段!

刀势已经笼罩了自己周身,沈醉在刹那间做出了判断,向着刀光迎了上去。就在刀锋入眼的瞬间,他猛地低头,耳边一阵恶风扑过,刃光擦着发丝飞了过去。

险些就丧命当场!沈醉还没来得及庆幸,忽然听到身后天野虎彻的冷笑。

“还有第三段!”

此时的沈醉已经无从躲避,耳边刀锋响彻天际,如鬼哭狼嚎,他却再也无能为力。他闭上了双眼,即便是全盛时的自己,这一刀也绝躲不开的。

寒光闪落,黑色的血液飞入雨幕之中。

沈醉睁开双眼,天野虎彻已经退到了两丈之外,手腕处一道血痕缓缓开裂,滴着黑血。黑衣男子缓步踏雨而来,撑着一柄漆黑的雨伞,仿佛漫步于江南水乡的石板路上,一瞬间大雨声仿佛远离了他们。

“什么人?”天野虎彻眼中爆出凶光,刚才他本可致沈醉于死地,却没想到还有隐藏在附近的人。自己手腕处受了伤,可对方究竟使用的什么武器,用的什么咒术,他根本没看清,能看清的只有那人挺立于雨中的身躯,和那把如穹庐般的大伞。

天野虎彻尖啸一声,身体再次扭曲到了极致。

“小心!”沈醉大声提醒,但已经晚了。天野整个人化作一道夺命的刀光,刺向那个撑伞的黑衣男子。

第一道突刺,只差一寸便刺中那人的伞边。

第二道突刺,却差了一尺!

第三道突刺,天野虎彻已经丧失了控制,将全身的妖气悉数释放刺了出去。

伞下的男人,伸出两根白皙如玉的手指,轻轻将那摧枯拉朽的刀刃夹在了指尖。

天野大惊,用尽全身气力却丝毫不能抽动刀刃半分!三道突刺,不仅被人轻易地躲了过去,刀也被人夺住,却连那人的脸都没有见到!

天野从心底的黑暗中升起一股无法躲避的恐惧。

“能正面躲开我这三段虎噬的世上只有三个人,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伞中一道火光闪过,飘出一口香醇如烈酒的烟雾……

“1598年,是我杀了你父亲,再来,就连你也留在这里别走了。”伞下的人轻描淡写地说。

“不可能!”天野虎彻如同见到死神站在自己面前,“不可能!你还活着?!你还活着?!”他哀号了一声,仿佛受了伤的野兽,放开了手中的刀,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街口。

“魔鬼!魔鬼!魔鬼啊!”恐惧的吼声震动着古老的长街。

黑伞扬起,白起淡淡地端详着手中的刀,眼中浮出两抹万古不融的深蓝。

“他……认识你?”沈醉吃惊地问。

“否则为什么我从不见他呢?”白起拉开身边的车门,老式的奔驰车,银亮的方向盘和仪表台,“上车吧,我送你。”

暴雨中路上人迹罕见,车很快就到了郊外,所经过的路面带起两片波浪拍向水泥路崖,像一条冲锋舟,冲破巨浪从城市中逃离,向着天边层叠的群山驶去。

音响里反复循环着一首老歌,罗大佑的《海上花》。

是这般柔情的你

给我一个梦想

徜徉在起伏的波浪中盈盈地荡漾

在你的臂弯

是这般深情的你

摇晃我的梦想

缠绵像海里每一个无垠的浪花

在你的身上

……

“1964年产的奔驰普尔曼600,汽车设计业的巅峰之作,大夫你的藏货也真是上等啊,用它为我送行,太可惜了啊。”沈醉抚摸着棕黄色的真皮座椅由衷赞叹,眼中却渐渐地黯淡下去。

远处雷云滚滚,闪电纠结如球那样逼近,追着这辆狂奔的老车。世人中没几个人见过这般盛大的雷霆,仿佛把天空都要撕裂。那就是天道的狱雷,它找上了沈醉。

白起所说的贯髓针最致命的后遗症就是,它会引来天道的狱雷,它将妖物的潜力全部激发出来,妖物就再也无法隐藏在天道之外。

这才是今夜狂风暴雨的真正原因。

“当年买了七八辆,没什么可惜的。”白起递过一盏装满琥珀色液体的水晶杯。

沈醉慢慢地嗅着酒香,仿佛恢复了一点活力:“五十年陈酿的麦卡伦威士忌,白大夫真是懂我啊……如果配上一支好雪茄那就死而无憾了。”

话音未落,眼前多了一支高希霸的黑金雪茄,递来雪茄的白起照旧面无表情。沈醉微微一笑,吸了一口雪茄,再小啜了一口酒,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汽车左转右转,在一片群峰环绕之间的洼地里停下。

“真是好地方,群山气聚之所在,花草树木都要比别处茂盛得多。如果是天明雨晴来的话,肯定能看到怡人的美景。我很开心在这里不为人知地消失掉。”沈醉看了一眼后方的狱雷,“快来了哦,大夫您还是赶快走吧。”

“不后悔么?支付了如此高昂的代价,其实并没有得到什么结果。”

“能有什么结果呢?爱她么?千年老妖和花季少女去教堂结婚,在神的见证下约定一生?可我做不到啊,我只希望她偶尔在午睡的时候梦到我,会觉得有点难过,就够了。”沈醉轻声说,“回想这么多年来,自从我失去了师父,其实一直在找埋葬自己的地方。最后我终于找到了。”

“你是说这里?”

“不,我把自己埋在那个女孩的心里啦……她的心里很温暖。”

“你曾说你也不知道自己爱不爱陆雨岚,现在快要死了,想明白了么?”

“当然是爱咯,以前嘴硬不愿意承认而已。”沈醉抽了口雪茄。

白起拿起大伞下了车。

“大人!为你的蓬莱干杯!”沈醉摇下车窗,高举酒杯,“再见,哦不,永别了!”

白起转身离去,狱雷降下,天地苍白。

最后一刻沈醉舒适地靠在座椅上,品着琥珀色的美酒,笑得像个孩子,眼神清澈如许。

蓬莱间1 第四章烟雨胡同十八号诊所4

林夏醒来时,车厢广播正在报站:“各位乘客,终点站西山站到了……”

林夏揉揉眼睛,窗外一片漆黑,果然是到了郊区,准确地说是山区,上了年纪的老枫树和老榆树在夜风中摇曳,枫树发出“哗哗”的声音,榆树发出“沙沙”的声音,像两个音调不同的老人在对话。

西山站顾名思义隐藏在山中,当年这里是寺庙云集之地,可如今那些古庙已经僧去舍空。林子边是一片黑色的泥沼,污浊的水面冒着泡,下面不知藏着什么腐败的东西。

阿秀牵着林夏的手,在寂静的山路上跋涉,周围黑漆漆的,只能靠惨淡的月光照路。远处的老式院落在月光下现形,想来当年这里香火极盛,也算是个繁华的地区,有钱人都在这里搞个院子什么的,按照现在话说就是带动了周围的商业发展,但随着寺庙群的没落,这些院子现在的主人大概都搬到城里去住了。

风从胡同口灌进来,吹过临街的破烂窗子,阵阵凄厉的呼啸声响。林夏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跟着阿秀越走越深,路也越来越窄,阿秀松开林夏的手一个人在前面蹦蹦跳跳,数着路边的枯树……

“一棵、两棵、三棵、四棵、五棵、六棵……”

“第七棵,”阿秀指着第七棵槐树旁那条漆黑的小巷,“就是这了。”

“你回家还要数树么?你在这里住了多久还不认路?”林夏摇晃着脚踝,笑笑说穿高跟鞋的女孩子都该有长长的大车来接,所以鞋跟再高也没关系,累了我们就靠在白马王子的肩上。林夏倒好,果然是大车来接,郊区线838路公共汽车,能不大么?紧接着一路山路扭来,几乎扭断脚踝。

林夏被阿秀拉进了小巷里,两侧的房屋墙壁倒的倒、塌的塌,残壁中露着折断的钢筋和废弃的家具、衣物,照在地面上的影子就像是骷髅口中参差不齐的森森利齿。

“市政不管管么?也不知道装个路灯!”林大小姐的大脑之迟钝,此刻还没有产生“恐惧”或者类似的情绪。

“那边是书店……这是杂货店……过去那条街就是我家。”阿秀如数家珍,声音如回声般空灵,好像他见到的世界和林夏见到的完全是两个样子。

他们在一座荒芜的宅院前停下。

这是一座年代颇为久远的老房子,比林夏家的那栋洋楼还要苍老。门前一对硕大的石狮子,其中一只没有了头,只剩下白森森的断茬,高大的门楼已经破旧不堪,大门仿佛已经被蛀空了,摇摇欲坠,颜色也已经斑驳,暗红色漆皮像晾干了的血迹。

吱呀一声,大门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般对林夏敞开了。

“哎哟妈呀,吓我一跳,你家这门轴好像有点问题。”林夏说。

“姑姑!姑姑!”阿秀拉着林夏穿过院子,“姑姑,我回来啦。”

院子里没有任何灯光,浓荫遮盖着还算整齐的屋宇。

“阿秀回来啦……”屋里幽幽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

阿秀推开门,迎面是一扇硕大的屏风,原来是它挡住了屋子里的灯光。

“怎么带了生人?”屏风后的女人流露出警觉来。

林夏跟着阿秀绕过屏风,吃了一惊,女人的长相却全然不像她想象的那般苍老,岂止没那么苍老,简直是……要是野山沟里都能随便拎出这种级别的美人,那林夏学校里的大多数姑娘都得收拾行李回家了啊!还学什么演艺!

女人靠在紫檀雕花的大床上,静静的像是一幅画。

她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年纪,穿一件暗紫色旗袍,漆黑的秀发盘在头顶,五官秀美得像是出自宫廷画家的笔下,可带着深深的病容,眼中的光芒若隐若现,仿佛随时会熄灭。

“阿秀带了朋友回来啊?孩子年纪小,比较淘气,怕是给您添麻烦了呢。”女人微笑着说。

“没……没添什么麻烦,玻璃什么的本小姐可没计较……”

阿秀面无表情地拉拉林夏的裙子,林大小姐一下子反应过来,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嘴上没门的毛病?

“唉……阿秀还是惹了麻烦啊,要是有什么损失,我赔给姑娘。”姑姑咳嗽了几声,双眼在林夏身上游走。

“哦……是烟雨胡同十八号诊所的姑娘吧?”她的眼睛忽然一亮,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又迅速地黯淡下去。

“你去诊所的时候我们见过?”林夏愣住了。

姑姑低低笑了一声,幽幽地说:“没有没有,可我听说过你,听说林家的阿夏小姐有一身很美很美的皮囊,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天下该有多少人为你动心啊。”

“哎呀也没您说的那么好看啦。”林夏赶紧谦虚,可是心里实在觉得太爽,于是捂嘴做笑不露齿状。

“阿秀这个孩子不懂,其实白大夫是个好人,只是我这病啊,说什么也是治不了的。可阿秀偏偏不信,要去府上闹事,还麻烦林小姐送他回来。你们城里的人,走这里的夜路不怕么?要是遇上坏人,可不叫白大夫为您担心么?”不知为什么,姑姑说话总是有股子古意。

“没事没事,三四个男人不得近我身的!这还是我不带刀的情况,本小姐要是带金刀出来……”林夏自吹自擂了一阵子,忽然意识到姑姑的话里有什么不对,白起会为她担心?鬼嘞!她要是挂掉了,白起不正好不交房租独霸烟雨胡同十八号么?

说到这里她就想上手机银行查查白起转的房租到没到账,可惜这深山中连手机都没信号。

“山中天气不比城里,晚上霜寒露重,林小姐你穿得少,只怕不适应这里的住宿,还是趁早回城吧。现在出发的话,没准走到汽车站还能打到晚归的出租。”没说几句话,姑姑竟然下了逐客令。

“没事没事,我今晚是准备在这里借住的。我想问问您的病情啊,好给您找别的大夫。我说句实话啊,白起那家伙,有没有行医执照都难说呢。”林夏撇嘴,“上次我感冒,好不容易找他看个病,结果他摸了摸我的脉搏说:‘还没到快死的地步,不急着治疗。’你说这种人能信么?我给您说,外面的好大夫太多了,白起啊,就是个赤脚医生……”

姑姑微笑着看着林夏,听她唠唠叨叨,不时蹦出两句骂白起的脏话,最后才轻声说:“林小姐你跟白大夫是有很多过节吧?”

“那是当然!”林夏笃定地说。

“您每说三句话就会提到他啊。”姑姑轻笑,“林小姐这样的好意,我就却之不恭了,阿秀去厨房里做点吃的吧,今晚留林小姐在你的西厢房住下。”

还没等林夏答应,阿秀兴冲冲地点头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林夏和姑姑两个人。姑姑借着火盆点燃了一根白烛,微微颔首示意林夏就座。林夏一屁股坐在那张摇摇欲坠的紫檀木椅上,这才来得及四下打量。

这间屋子虽然老旧,却一尘不染。陈设十分古朴,全部是老式的实木家具,紫檀的八仙桌、太师椅,镂空雕琢着梅兰竹菊的素雅屏风,雕花大床上边挽着青丝罗帐,再加上那位美艳而弱质的女人,整间屋子仿若一间古代小姐的闺房。林夏小时候也曾经梦想过拥有一间这样的房子。

“林姑娘。”姑姑幽幽地说,“有些事不知道方不方便说。”

“叫我小夏就好了。”林夏说,“您怎么称呼?”

“姓穆,单名一个媄字。”穆媄说着咳嗽起来,急忙拿起旁边的青瓷茶杯喝了一口。她放下茶盏,薄如宣纸的杯壁上挂着一抹血红。

“这些话不方便当着阿秀的面说,但你看到我这样的情况,也该知道我是救不回来的了。”穆媄轻声说,好像丝毫没有把死亡当回事,反而伸出枯瘦苍白的纤手,轻轻拂过林夏的脸。

林夏顿时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气从她的指尖传来。

穆媄凝视着林夏,再度说了那句诡异的话:“真是绝美的皮囊啊……若是当年,我倒也能有林小姐您的三四成。”

“哪有!您虽然比我年长几岁!可您有气质啊!”林夏深知女孩间要互相吹捧。

“我真不是乱说,”穆媄叹息,“有些美是尘世之美,有些美是天上之美,不能比的,不能比的。”

“只可惜……”她转头痴痴望着八仙桌上的铜镜,看着镜子里映出的苍白面容。

“别瞎想啦!等你养好病,我带你去逛街买衣服!”林夏豪气地说。

“我想我不需要买什么东西了。”穆媄淡淡地说。

“相信我,你绝对需要!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一定要把裙子、包包、高跟鞋、化妆品这四样全部配齐!把什么旗袍呀,胭脂呀统统换掉!尤其是要重新做个发型。你本来底子不错,就是这造型太老土了……”林夏滔滔不绝。

面对这个神经大条的女孩,穆媄也只能默默地听着,直到林夏说完。

“林姑娘,我的意思是,我活不久了,所以不需要什么东西了。”穆媄轻声说,“我想求你的事情是在我去后把这个宅子卖了,凑一笔学费让阿秀去上城里的寄宿学校。我也知道这种深山里的房子如今是卖不动的,但建屋子的时候颇是用了些好木材,紫檀、花梨、酸枝、沉香、金丝楠,都是不易朽坏的。你若是请人拆了屋子,便可把木材卖了,其中的三成送给林姑娘你作为谢礼,另七成麻烦你拿着给阿秀找个好学校。”

林夏一听就急了:“我说姑姑你托付我什么事情不好,你还没到办后事的时候呢!信我没错!我们金刀林家,说起来也是医武双修!你给我点时间,我保证找人治好你!”

“林姑娘,真谢谢你,但你可知道这世间有些事情是天道,天道不可违。”

林夏一愣,穆媄话里透出和白起类似的意思,白起也说,规则是不以人类的意志为转移的。

她忽然打了个寒战,有些事情,想起来就叫人畏惧啊。

“好了好了,天色那么晚了,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们好好聊。”林夏站起身来。

“夜寒露重,林姑娘你好睡。”穆媄幽幽地说。

林夏转身走向房门。她背对着穆媄,没有觉察自己转身的那一刻这间老屋的变化。随着她的目光挪走,紫檀大案上灯熄了,光滑油润的木材无声地开裂,光可鉴人的桌面上不知何时已经落满了灰尘,穆媄睡的那张罗汉床上原本挂着紫色的纱帘,可当林夏挪开目光之后,那雍容华贵的紫色在几秒钟内消退,只剩下一匹素白色的、朽烂的纱。

同样一间房,林夏所见的是它“生”的一面,林夏看不见的是它“死”的一面!

穆媄端坐在素白色的纱帘下,几秒钟前她虽然憔悴,但仍有绝世的容颜,此刻她已经枯槁得如同那匹白纱,那对顾盼生姿的眼睛被两团幽蓝色的火取代,好像她的眼眶里燃烧着两支鬼烛!

她冷冷地看着林夏的背影,像是随时会飘浮着扑上去。

这时林夏的手已经摸上了门闩,还差一步,她再多迈一步就能离开这间诡异的屋子……可林夏“啪”的一声把门闩插上了,转过身来靠在门上,盯着忽然间枯槁如纸的穆媄,笑吟吟地说:“算了,还是今晚就说清楚吧,我看漂亮姐姐你不是个人类吧?”

穆媄惊呆了。

片刻之后,紫檀大案上的灯再度亮起,被光照亮的地方,屋子重又恢复了些生气。穆媄还是那个风华绝代的穆媄,有些不一样的倒是林夏……她笑得贼贼的。

“林姑娘你说这世道,是鬼吓小姑娘呢,还是小姑娘吓鬼?”穆媄叹了口气,“反正我是给你吓得不轻。”

“我装得蛮像的吧?”林夏眯眯眼,“你真觉得我看不出你有问题?”

穆媄苦笑:“是啊是啊,是我老糊涂了,正常人就算心再宽,到了这种地方怎么会不怀疑?林姑娘你一直表现得那么自然,恰恰是你已经猜到了我是什么东西。”

“我们老林家呢,三样活:开武馆、卖跌打药、通灵,前面两样我是学得不怎么样啦,可通灵这项,我老林家人是不用学的,我们是天生的‘见鬼’,能看见世间一切不寻常的东西。否则我跟白起能在一个屋檐下待那么久?他来的第一天我就看过他,他确实是有什么跟人类不同的东西,但并不穷凶极恶。”林夏颇为得意,“这里别的院子都已人去楼空,只有你这里还收拾得那么古雅,家具陈设保养得那么好,就算我不是‘见鬼’也能看出这里面有问题啊。”

穆媄长叹一声:“受教了。”

“你给我看的都是幻象。”

“是,从你踏入院门,你就已经入了我的局,我给你看的是这间屋子当年的模样,那时候它可真是一座好房子呢。”穆媄轻声说,“那么重新见过林林姑娘,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穆媄,我是这间屋子的屋灵。”

“屋灵?”

“无非妖物之属,天地间物老则生灵异,玉有灵、山有灵、苍松有灵、顽石亦有灵,古屋也有灵。所谓妖物即是天地间的精灵,只不过有些害人,有些不害人罢了。”穆媄说到这里顿了顿,“当年我是个人类,和林姑娘你一样青春韶华。”

“听起来你有个好故事,说说看。”林夏托着腮,眼睛亮晶晶的。

“难得有个人愿意听我的故事,”穆媄望着跃动的烛火,眼中仿若流光飞逝,“那林姑娘你可得有点耐心了,这故事有点长……人的一生那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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