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罢,罢。
若微一阵冷笑。
那笑声,即使是在宫中见过太多风雨的慧珠闻之都有些胆寒。
若微举起碗来,一饮而尽。
唇边还残留着一抹猩红色的汤汁,她保持着完美的风度,对着那空碗盈盈一拜:“若微谢过太子妃,谢过慧珠姐姐!”慧珠愣了,看着她镇定自若的神色、明媚如春的笑容,慧珠疑心自己眼花了,可是她又偷偷瞧了一眼,若微眼中居然漾起一股邪佞,那笑容也变得有些轻狂不羁,在宫中阅人无数的她,突然觉得身子微微颤抖,有些发冷。
立即躬身说道:“奴婢这就回去复命!”“慧珠姐姐,忘了向你道贺!”若微娇俏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如同一个魔咒。
慧珠惊慌失措,难道她知道,这一切,她都知道?仿佛逃离一般,匆匆出了静雅轩。
慧珠手抚胸口,喃喃低语:“感谢老天,这样的女子,还不满十五,多亏被送出宫去,若是留在皇太孙身边,妹妹善祥还真未必是她的对手!”看着慧珠有些惊慌的神色,若微笑了,笑得酣畅淋漓,只是眼中分明有泪花闪过,如梨花带雨一般,楚楚可怜。
倚门相望,这才知道,真的再也等不到那个心中的人。
若微呢喃着:“紫烟,我想家了,你呢?”“姑娘!”紫烟从身后抱住她娇小的身子,再也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太子宫太子妃寝殿。
太子妃歪倚在贵妃榻上,用手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头痛,而心似乎更痛。
若微,你会怪我吗?太子妃摇了摇头,要怪只能怪你和瞻基昨夜做下那样的荒唐事。
原本,你们还有三分希望,可如今,此事若传到圣上耳中,恐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我赐你一碗红花,只是小惩大戒,堵了悠悠众口,也平息了所有人的恨与怒,我的苦心,你能谅解吗?“娘娘!”慧珠从殿外走了进来,从楠木雕花的衣架上取下一件披风,轻轻搭在太子妃的身上:“春寒最是袭人,当心受了风!”
听着司礼太监黄俨在大殿之上的奏报,若微的心波澜迭起,原来这几个朝鲜美人是各有来历的,而其身世均不简单。
除权氏以外,还有仁宇府左司尹任添年之女任氏;恭安府判官李文命之女李氏;护军吕贵真之女吕氏;中军副司正崔得霏之女崔氏。
最长的十八岁,年纪最小的崔氏才十四岁。
她们连同十二名侍女、十二名厨师一起被送往数千里之外的异国都城。
离开家乡时,被选淑女的父母、亲戚哭声载道。
五名朝鲜淑女频频回首,珠泪滚滚,从此家乡将只有在梦中出现,万里一别永分离!想到此,若微心中不免难过。
这时又听到殿上仿佛唤起自己的名字。
她抬头一看,坐在天子下首的中年美妇正向她频频招手:“可是若微?走近些,让本宫看看清楚。
”若微起身,轻移莲步,稍近了些,又不敢太逾越了,这才又拜在殿中:“孙氏若微拜见娘娘千岁!”“免了吧!”那贵妇仍旧一脸和色,笑意不减,“刚刚唤你,恍然不闻,可是想家了?”若微摇了摇头:“若微来到宫中,看到四处殿宇重重,楼阁森森,雕梁画栋,万户千门,金碧辉煌,气势恢弘,恍如梦中,进得殿内,仰见万岁和娘娘的真颜,更是觉得无比威仪,所以心生惶恐,一时失了神儿。
”“呵呵!”贵妇不觉掩面而笑,“万岁,彭城伯夫人所言不虚呢!小小年纪,这一连串称颂之辞说得如此工整,果然是既美且慧,不仅姿容秀美,且聪明伶俐、出众得很!”“贵妃说的是!”天子略略点头。
若微这才知晓,这位就是贤名远播的王贵妃,不由抬头又多看了几眼,惹得贵妃又是笑声不断,而天子显然更加关注权氏,只听他突然问道:“福姬可有才艺在身?”福姬尚未答话,年纪最小的崔氏献宝似的抢着回答:“回万岁,权姐姐玉箫吹得极好。
”“哦?”天子不由笑道,“吹来听听”。
立即有人呈上一只玉箫。
而权福姬并不为动,只听她低声说道:“这萧乃是口用之物,福姬还望陛下恩典,允我用旧时常用之器。
”天子点了点头:“去取来。
”随侍太监即出殿去取,不多时将萧送上。
权福姬微微侧身,手执玉箫,随即传出优雅动听的箫声。
一曲终了,众人恍然不觉,片刻之后,才响起寥寥掌声,福姬抬头一望,这击掌之人正是龙椅上的天子。
当日即传诏,权氏福姬被册立为贤妃、任氏为顺妃、李氏为昭仪、吕氏为婕妤、崔氏为美人。
若微最终被带到东宫,在这里她见到了太子妃。
见到太子妃的时候,两个人都不由得愣住了。
若微完全愣住了,因为她发现眼前的太子妃居然就是那天爹爹手中画卷上之人。
大明的当朝太子妃与爹爹会有怎样的干系?一时间心中浮想联联。
而太子妃张妍此时的惊心,是因为虽然她早就已然想到,他和她的女儿本该如此出众,不管心中如何苦涩,如何有心理准备,但是初见之下,如新蕾之娇俏的若微还是带给她太大的震撼。
微微的冷场,居然还是若微先打破的僵局。
“娘娘!”她扬着小脸,面上含笑,小小的酒窝漾出的全是开心和喜悦。
没有胆怯与畏惧,也没有少小离家的悲凉与可怜,只是一片澄净的童真,那一刻,终于让太子妃张妍放下芥蒂,她张开双臂,将若微揽在怀中。
“母妃!”穿着淡紫色袍子的小小少年倚在殿外轻唤一声。
太子妃冲他招了招手:“基儿,快来,这是若微!”他和她就这样相遇了,在一个阳光温暖的午后,在东宫太子妃的寝殿中,一个如梦中之花,娇美可人,一个似衔玉公子,在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都有微微的意外。
那意外是因为熟悉,是的,虽然是这一世的初见,然而那眼神儿偏偏如此熟悉。
没有王孙公子与深闺小姐初见之时的羞涩与慌张,有的只是熟悉和亲近。
“母妃,这个妹妹怎么如此熟悉?”皇长孙朱瞻基愣愣地问道。
而若微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她走过去,盈盈一拜,口称“殿下”。
只是私下里,低唤一声,“瞻哥哥”。
只唤得朱瞻基面上一红,拿眼狠狠瞪了这小妮子一眼,随即走到太子妃身边低声耳语,太子妃娇笑连连,随说道:“你自己不问,却让母妃来问?”随即拿眼瞧着若微,似有深意。
若微走近几步,微一施礼:“殿下有何疑问,若微愿解其详!”“呵呵!”太子妃笑不可止,轻轻推了一把朱瞻基,瞻基定了定神,朗声说道:“若微,是哪两个字,可是若似蔷薇之意?”若微显然没有想到他会关心起自己的名字来,稍有一顿,随即说道:“回殿下,若微,是浮若微尘之意,取自‘一兴微尘念,横有朝露身,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因为家父喜欢王维的诗,也喜欢淡泊的生活意境,所以才给我取名若微。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太子妃张妍心中一紧,往事历历在目,不觉神情恍惚,于是说道:“基儿,你带若微在园子四处转转,明日还要去见咸宁公主,多少提点一二。
”“是!”朱瞻基与若微双双福礼退出。
走出殿外,若微长长舒了口气。
“怎么?”朱瞻基有些不解。
他止住步子,再一次忍不住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而若微仿佛早有准备一般,仍旧冲着他甜甜一笑,并深深福礼。
“你为何拜我?”朱瞻基一愣,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还小五岁的女孩,只是不知为何突然有一种压迫感袭来。
“我怕以后不小心得罪殿下,所以先行拜过。
”若微仰着一张小小的笑脸,朱瞻基又是一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原来书中说的“笑靥醉人,秋波流动”就是这样的,他心中微微一颤,语气变得更加和缓:“你怎会得罪于我?”她收住了笑容,一双如玉的纤纤小手揉着粉色的衣带,终于脸上有了几分与年龄相符的胆怯之色:“我怕。
”如果说初见时的笑靥如花让他惊目,那么此时的怯怯娇柔则是让他不由心动。
“别怕!”他脱口而出。
她又笑了,亮亮的眸子中闪烁着期望:“瞻哥哥。
”他依旧面上一红,悄悄扭过头去,轻不可闻地应了一声:“若微。
”“嗯!”她响亮地应着,终于,他的面上也有了几分笑意,于是花园中,他在前,她在后,他向她细细介绍着东宫的殿宇与陈设。
“这就是你的居所!”瞻基指着一处极为清幽的院子说道。
“静雅轩”,若微看着顶上的匾额不由念出了声儿。
这里位于太子宫西南侧,是个独立的小小院落。
园内屏山镜水,竹柏青葱,十分的幽静。
“我喜欢!”若微笑了,脸上纯净得犹如一池碧水,看的人有些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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