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许情深误浮华》番外睡书房是实体书番外尽头中内容。在实体书番外中讲述的是沈沁和蒋令晨的故事。毕业后,沈沁顺理成章地在纽约找到了工作,沈沁从没想过她见他的最后一面,会是在停尸房的无人认领区。那是怎样一种感觉?是麻木么?可是为什么心里一直在一抽一抽地疼着?可是如果还有知觉,为什么她的指甲狠狠地扣进了她的掌心,她却丝毫不觉得疼
从金字塔顶端跌落至谷底会有多疼?蒋令晨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
他的绑架罪名成立,即便法庭采纳了心理医生替他出具的精神状况诊断报告,也只争取到了量轻刑罚,蒋伟德花大价钱聘请的律师为他成功争取到了保外就医,蒋伟德自认对这个侄子已经仁至义尽,一分钱的住院费都不再为他垫付。
曾经的蒋令晨是怎样的?住院一定要住头等病房,一定要请最漂亮可人的看护,而前来探病的人绝对是大排长龙,花篮肯定堆得满走廊都是。
如今却要靠一个女人的施舍,才交得起费用。
而用来帮他支付医药费的这笔钱,是靠举报蒋家得来的线人奖金,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了么?
沈沁,这个替他支付了医药费的女人,则信誓旦旦地来到他的病床前。看着左手被手铐铐在床头的他,她眼里的那一丝悔意,只让蒋令晨觉得无端讽刺。
蒋令晨以为她是来向他忏悔的,完全没料到她沉默良久,说出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我申请到了国外的学校,这个月底就走。
已在喉间酝酿许久的讽刺话语,就这样在这个女人云淡风轻的一句话下,瞬间土崩瓦解。
一把我送进牢房,你就拍拍屁股去留学,姓沈的,你够狠。
沈沁眼睛里那丝怜悯的光,因为他的这句话,终究是一点一点地熄灭了。如果说在说之前那句话时她还是犹豫不决的,那么此刻,她已经是下定了决心,她把一张支票放到了蒋令晨没有被铐住的那只手边。
这是两百万,你可能不稀罕,但我希望你留着。
蒋令晨低头瞄了那支票一眼,上面签的竟是时钟的大名,这女人向时钟讨要了两百万,再来施舍给他?这无异于在蒋令晨的心上又补了一刀。
再见。话音落下的同时沈沁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苦涩的自嘲的,她就这样失笑着改口道,不对,应该说,愿我们永不再见。
谁也没料到蒋令晨就这样突然发了狂,一点征兆都没有地突然扑向沈沁,狠狠掐住她的脖子,沈沁惊恐地睁大双眼,瞬间窒息,叫都叫不出来,他恨不能要了她的命似的,一只手的力气已令她再怎么垂死挣扎也挣脱不开,沈沁真的以为自己就要死在他手里了,窒息的感觉即将灭顶时,驻守在门外的警官终于冲了进来,这时候的蒋令晨早就恨红了眼,两个彪形大汉合力都没能把他架开,眼看沈沁脸都紫了,警官只能对蒋令晨采取电击制其昏迷。
半个月后,沈沁踏上了飞往南加州的航班,她脖子上那圈勒痕的余印还泛着青紫,离痊愈大概还有半个月左右的时间,但是除此之外,有些东西,是耗尽一辈子的心力也抹不去的。
比如习惯。
习惯了睡觉的时候枕着那人的胳膊;习惯了早上有人不怀好意地挠着她的脚底板把她唤醒;习惯了吃饭的时候有人坐在对面,一边说着你再长胖我可就不要你了。一边不停地给她夹菜
有人说过,习惯会导致依赖,而依赖会让人误以为是爱,沈沁没办法确定每每午夜梦回时难以入眠的心情到底是什么,可她很清楚,习惯是个极其可怕的敌人,而除了时间,再没有东西能够战胜它。于是她只能不停地读书,参加各种社交活动,结识新朋友,忙碌总归是好的,起码这样下来,她压根就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
毕业后,沈沁顺理成章地在纽约找到了工作,在她公司楼上的律师事务所,一位美籍华裔律师一直在追求她,沈沁有时候会想,有朝一日自己可能真的会为了绿卡答应对方的追求, 她想留在美国,不是因为有多爱这里,只是因为惧怕回国,如果可以,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国,在外漂泊一生,也好过在国内,看见什么都不由得触景生情。
一颗本就僵硬的心就这样彻底地变成了石头,日子没什么波澜起伏,两年后,律师成了她的未婚夫,她终于如愿以偿,离绿卡近了一步。
未婚夫建议沈沁把她一直租住的房子退租,搬去和他一起住,沈沁想了一天,觉得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也就答应了。
搬家的那天,除了她请的搬家公司,未婚夫也特地跑来帮忙,他替沈沁把一些小物件装箱,拿着其中一个破的不能再破的玩偶,未婚夫问她:这个已经这么旧了,还需要带走么?
沈沁正在忙着把她的专业书装箱,回头看了眼未婚夫手里的东西,不禁一愣。
蒋令晨给她买的名牌包包、贵重首饰她都没有带走,只带走了这个玩偶那是蒋令晨,某一次跟着她一起,回到她的老家,在她曾经就读的中学附近的小卖部里买的录音娃娃。
沈沁从小家境就困难,父母也一直在外地打工,让她寄住在小姨家中,沈沁很清楚自己寄人篱下的身份,小心翼翼地应对着表妹的挤兑和大人的忽视,就更别提会开口讨要零花钱了,买零食、或者各种花里胡哨的小玩意。
那次她回老家参加表妹的婚礼,蒋令晨硬要跟来,他是从小就生活在大城市的公子哥,自然却对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镇各种不适应,表妹的婚礼是在镇上最好的酒店办的,这位公子哥却对这种种都嗤之以鼻。沈沁觉得格外难堪,又不能真的和蒋令晨大吵一架,毕竟她留在他身边有着别的目的,她不能和他翻脸。
于是只能抽空带他到处逛逛,希望这位公子哥能散散戾气,不知不觉就逛到了学校,沈沁对小卖部里出售的山寨蒙奇奇爱不释手,蒋令晨却觉得她的爱好十分不可理喻:这么丑
当晚,积蓄了多时的不满终于井喷,沈沁和蒋令晨大吵一架之后跑了出来。子夜时分,她没地方去,住进了一家小旅馆,彻夜难眠,厌恶极了蒋令晨,更讨厌极了只能装孙子的自己,心里却又隐隐担忧,自己这样和他闹翻,万一真的惹恼了他,她无法继续帮专案组搜罗证据
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沈沁难免心生警惕,挂上门上的链子,打开房门却只拉开一丝缝隙,站在外头的不是别人,而是蒋令晨。
沈沁一时之间不知能说些什么,蒋令晨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没什么好脾气:开门。
沈沁迟疑着开了门,蒋令晨走进房间,只看了眼掉漆的地板就嫌弃地撇了撇嘴:这宾馆是人住的么?跟我回去。
蒋令晨的手原本一直背在身后,沈沁还在思考要怎么接话时,他突然把手抽到了沈沁面前,他手里拿着的,正是他们白天在小卖部里看到的那只山寨蒙奇奇。
想要这个,你就不能再生气。
他这么说,好像她真的有多么稀罕这只蒙奇奇似的
再后来,她出国,蒋令晨给她买的那些名牌包包和昂贵首饰她都没有带走,唯独鬼迷了心窍,把这玩偶带出了国。这只玩偶跟着她住过学生公寓,住过纽约的单人公寓,仿佛已经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但如今
它还要跟着她一起往进未婚夫的家?
她以为她爱着时钟、可以为时钟做任何事、包括为了时钟而亲手把蒋令晨送进牢房,而实际上呢?那时候,她的心已经一点一点地沦陷在了别的男人的手掌心里。
只可惜,她真正意识到这一点时,早就为时已晚。这能怪谁呢?只能怪自己,后知后觉
而现在呢,她又要重蹈覆辙,为了一个已经过去的人,来搅乱自己如今的生活?
沈沁思考良久,终究说道:替我丢了吧。
蒙奇奇最终进了公寓大楼下的垃圾分类站,希望那部分回忆也能随之一道,尘封
至此,一切都这么顺理成章,半年后,自然而然地就走到了结婚这一步。
她和丹尼尔因是涉外婚礼,办手续需要一段时间,沈沁带着丹尼尔先行回国一趟,见见家长。
对于老沈家出了这么个女儿,亲戚朋友们纷纷表示羡慕不已。女儿漂亮又能干,女婿更是体贴入微,知道岳父岳母在大城市拼搏了大半辈子却连一个像样的家都没有,二话不说就在市区极佳的位置为岳父母购置了一处房产,供老人家安享晚年。
当丹尼尔把未婚妻和岳父母领进这处房产时,两位老人家险些喜极而泣,沈沁却如遭雷击,僵立在了原地。
那曾经是蒋令晨名下的房产
给出了如此大的惊喜的丹尼尔,微笑着揽住沈沁的肩:我知道你在网上浏览了好几次这个房子,猜你会喜欢,就自作主张拿下它了。
她当时还在纽约,和丹尼尔商量着要在哪儿给父母买房子时,偶然看到国内的中介网站上挂出了这套房子,她就如一个做贼心虚的贼人,只粗略地看了几眼就僵着手指关闭了网页。
是她看错了?亦或是蒋令晨真的已经沦落到要变卖家底的地步了?
沈沁就这样陷入了各种无端的揣测之中,直到深夜也无法入眠,丹尼尔早在她身旁熟睡,看一眼他沉静的睡颜,沈沁悄然起身去了书房那套房子的信息静静地躺在她的浏览记录里,确实是当年蒋令晨名下的房产
怎么了?不喜欢?
丹尼尔担忧的声音成功地把沈沁从回忆中唤回,沈沁看一眼他,尽量不露破绽地笑:没有,很喜欢。就是太贵了
丹尼尔总算放心:我就猜你是因为价格,所以看中了这套房子也没告诉我,只知道偷偷浏览。
再次见到时钟,沈沁发现自己的情绪已经很平淡
他依旧英俊、成熟、内敛,只是看着他,沈沁已经没了心动,仿佛面对的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故人
沈沁来给他送请帖,到时候一定要来参加。
时钟翻开精致的请帖,请帖里同时邀请的还有任司徒以及他们的女儿,沈沁见他的目光在受邀人的名字上定格,便笑着解释道,我不知道你女儿的大名叫什么,我听小徐都叫她小馨馨,就直接写上‘小馨馨’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时钟刚把请帖收好,他的手机就响了,来电的正是宝贝女儿。
宝贝女儿前阵子刚过完6岁生日,时钟送了她一部手机,既然是以生日礼物的名义送出的手机,一直声称不能给孩子配手机、免得影响视力和学习的任司徒也没了法子,只能听之任之。
时钟一接起,时语馨脆生生的声音便传了过来:爸爸,跟你喝咖啡的那个阿姨是谁?
时钟顿了顿,即刻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他和沈沁身处他公司大楼对面的咖啡厅,临窗的位置,果然,时钟透过落地窗向外望,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马路旁,拿着手机给他打电话的时语馨。
父女二人隔着落地窗对望,谁也不让着谁。
我的朋友,来给我送喜帖的。时钟终于败在了女儿犀利的目光下,解释道。
时语馨这才放下心来:哦!那就好,要不然我肯定打电话告诉妈妈,
面对鬼精灵一般的女儿,时钟会心一笑,但很快就刻意板起脸:那现在轮到我问你了,这个时间点,你不是应该在学校么?
哦,因为我们班有个特别讨厌的男同学,老欺负我同桌,我没忍住,跟他打了起来。
时语馨说到这里,顿了顿,远远地观察爸爸的脸色,见时钟并没有要生气的意思,这才继续道:他打输了竟然去报告老师,妈妈被叫去学校,不清楚情况就让我,所以我决定离家出走了。
可是我没有钱,没钱的话离家出走会饿肚子的,所以来找你借一点。
沈沁就这样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时钟与窗外的那个小姑娘讲电话。这个小姑娘的眉眼更像任司徒,但眼神里透着股英气,这点更像时钟。
当年的沈沁有想过,万一哪一天撞见了时钟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场景,自己肯定会嫉妒得发疯、却害得拼命忍住,可如今沈沁自认自己的心里竟然没有了半点波澜起伏,反倒隐隐的有些羡慕。
等到她也身为人母,和丈夫一道带着儿女出游,会是怎样的一幅画面?可沈沁发现,她完全没办法把丹尼尔的脸代入到这个画面里去,即便,她真的即将嫁他
由于父母的思想还比较传统,沈沁和丹尼尔决定先在国内办一场婚礼,宴请宾客。
丹尼尔已升级为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本该是最忙的时候,却陪着她在国内耗了近一个月,接下来的半个月还得忙着筹备中式婚礼,丹尼尔只能时不时地两头飞。忙得不可开交,却一个累字都没说过,沈沁感激,但是更内疚。只有她心里清楚,他百分之百的付出,自己到底回馈了几分?
她原来读过一本书,主人公形容那个他又爱又恨的女人:我的生命之光,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沈沁越来越觉得自己心里也住着这样一个魔鬼,她妄图用时间来解决一切,可那到底是五年,还是十年她完全预料不到。
尤其是丹尼尔飞回纽约的那几天,住在这处曾经属于蒋令晨的房产里,她怎么可能睡得着觉?
父母以为她这是婚前焦虑症,沈沁解释不得,只能溜出去喝酒。酒精是好东西,她依靠它们度过了多少心里上的难关,她就有多信任它们。
可她原来固定卖酒的几家酒吧,有的早已换了新场地,有的甚至变成了健身会所,才几年的工夫而已,一切却都已预示着沧海桑田、人事皆非。
她喝得薄醉,总算可以回家倒头就睡了,负责泊车的服务生帮她联系了代驾,她倚着酒吧旁刻意弄得片片斑驳的墙体,闭着眼等候。
不一会儿那位代驾就到了,沈沁远远地听见有人在问:谁约的代驾?
沈沁喝得耳朵发嗡,但依稀能够确定自己没有听错,睁开眼睛,看着模糊的人影从远处走来,渐渐的,那人影在她眼前变得清晰。
沈沁的眼睛,难以自抑地泛起丝丝惊恐
那是属于蒋令晨的脸。
蒋令晨在距离她五步远的地方站住了。
泊车小弟对蒋令晨的态度还挺客气,见蒋令晨不知为何突然止步不前,泊车小弟主动上前,向蒋令晨解释:这位小姐约的代驾,路口的那辆路虎你看到没有?这是钥匙。
到底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心理作用?沈沁想要逃跑却发现双脚犹如灌了铅,蒋令晨却只是皱着眉看了她片刻,竟然跟没认出她似的,径直从泊车小弟手里接过钥匙,继而走到沈沁面前,不由分说地抄起了沈沁的胳膊,把她往车边带。
沈沁被他架上了车。
沈沁很熟悉时钟的作风,一旦打压了对手,是绝不会给对手任何翻身的机会的,只是当年风光无限的蒋大少如今沦落至此,摇身一变成了名不见经传的代驾小弟,沧海桑田,人事皆非,真是残酷又现实
他不说话,开车平稳,戾气早被现实磨平了一般,再次见到,场面似乎没有她想象的那样恐怖,沈沁揉了揉太阳穴,尽量以清醒的声音,打开了话匣子:你什么时候出狱的?
听这语气,你很希望我坐一辈子牢?嘲讽的腔调,微撇着的透着不屑的嘴角,这才是沈沁认识的那个蒋令晨。可是熟悉感伴随而来的则是恐惧感,沈沁本能地搂紧安全带,往车角缩了缩,蒋令晨透过后视镜瞥了她一眼,她搂着安全带的那只手上一枚钻戒亮得晃眼,蒋令晨呵地一声笑了:鸽子蛋都戴上了,看来你过得不错。
真是风水轮流转,他讽刺般的语气叹惋着,可顷刻间语气就冷了下去,你说如果现在车毁人亡了,我们是不是就扯平了?
不给沈沁任何时间反应,蒋令晨突然加速,油门瞬间踩到底,引擎发出低低的轰鸣声,风从半降下的车窗外刮进来,吹得沈沁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窗外的风景迅速地倒退,蒋令晨着了魔一般,脸上写着不顾一切,这仿佛就是当年的情况再现,当年到底是什么促使她连性命都顾不上、甚至不惜跳车也要摆脱他?沈沁早已记不得了,如今的她却是一动都不敢动,自欺欺人地紧闭着眼睛,尖叫卡在喉咙里,随着车子底盘的震荡,沈沁死死抓着安全带不敢撒手,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哪有工夫去接?欢快的手机铃声几乎要淹没在耳边的呼呼风声之下,沈沁终于还是没忍住,不顾一切地尖叫:蒋令晨!我不欠你的!你们蒋家做的事本来就违法,就算没有我,专案组也迟早查到你们头上!
刺耳的刹车声彻底打断了沈沁的话
蒋令晨猛地一急刹车,好歹把车停下了。
沈沁心脏都漏跳了一拍,根本就没时间调整呼吸,已经本能地去拉车门,必须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可你利用的是我的感情
身后的蒋令晨突然说。
语气平淡,带着本不该属于他的落魄
沈沁僵硬着背影立在车旁,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终究,她还是走了。
包也没顾得上拿,就搁在副驾驶座上,和驾驶座上的那个男人一同被这个女人遗弃。,
身在纽约的丹尼尔一晚上没打通她的电话,急得差一点就直接买机票飞回国,好在沈沁及时回了他电话。
听沈沁说她的车丢了、她人则在交警大队做车辆报失,丹尼尔也没顾得上去问她昨晚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车丢了不要紧,人没事就好。
她的车隔天下午就找到了就停在某一处路边,没有撬锁的痕迹,她的包放在车里,钱夹和手机等财物也一样都不少。
交警大队的人联系她,让她去取车,电话里还挺替她庆幸的:沈小姐,你挺幸运的,偷车贼没动你车里的财物,车子一没有丝毫损坏。
对此,沈沁只是模棱两可地笑笑,她擅长撒谎,撒得毫无破绽,甚至很多时候,她撒的谎都能骗过她自己,比如,她总对自己说:沈沁,一切都过去了,他的人生落魄成这样,与你无关
是啊,她出国前明明给了他两百万的支票,而他出售给丹尼尔的那套房子市价也逾百万,他明明有那么多钱过他的好日子,就算不能和当年一样挥金如土,但也不至于如此落魄,做代驾养活自己
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作的,与她无关
可人往往就是这样,表面上越是自欺欺人,心里就越是跟明镜似的,日益增长的内疚感终于逼沈沁出了手。
她起码得给他介绍一份像样的工作吧?从那晚的泊车小弟那儿,沈沁得到了蒋令晨的地址和联系方式。电话一直打不通,沈沁百般纠结之下,做了一个事后追悔莫及的的决定
亲自去了一趟他的住所。
沈沁难以想象一个住惯了五星级酒店的人,会屈居在这样一栋老式民居的顶楼加盖房里。可她在楼道里坐着等了几个小时,等到的那人,真的是蒋令晨。
他真的住这里,甚至拎了一袋子的食材走上台阶,应该是准备待会儿自己回家做晚饭。
通往加盖房的这一层楼道里没有安装感应灯,夜幕降临,蒋令晨便摸黑上楼,沈沁发现他的时候他还全然未觉,直到沈沁站了起来,他听见动静,立即警惕起来,低低地厉声道:谁?
沈沁可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能吃上蒋令晨亲手做的饭菜。
看着他蒋令晨背对自己,熟练地择菜、洗锅,这也是沈沁有史以来第一次打心底里觉得他变了,如同拔光了刺的刺猬,没有了戾气,反倒多了几分可怜的意味比起这样,她宁愿他还像原来那样暴躁、不知收敛。
自己竟然怀念起原来的他来了,犯贱么这是?呵沈沁不免自嘲地想。
饭菜就绪,蒋令晨给她盛了一碗,沈沁没动筷子,只把一张名片推到他面前:你好歹有一个MBA的文凭,含金量少也没关系,这是我通过朋友联系到的公司,只要你去应聘,就一定会录用你。
啤酒妹真够可以的,已经有能力给我安排工作了?蒋令晨把筷子一撂,那种冷嘲热讽的表情又回来了。
沈沁咬着唇不说话,蒋令晨看她这样子就觉得烦,拉起她来就把她往房门口带,眼看自己要被撵出家门,沈沁急了,便有些慌不择言:那难不成你想在这儿住一辈子?给人做代驾做一辈子?有点出息行不行?
顷刻间时间都停止了似的,沈沁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慌忙噤声,蒋令晨则是动作猛地一滞,表情顿时变得肃杀
她终于成功地激怒了他。
安静了足足五秒,蒋令晨突然猛地掐住她的脖子,
他不是第一次这样对待她,应该是恨极了,否则也不会下了这么重的手,令她几秒间就已经窒息、喘不过气来。
沈沁痛苦地张着嘴,语不成音地呓语着,而他,看着她呼吸困难的样子,始终不发一言,手上的力道半刻不松。
他恨她。
恨她目的明确的靠近。
恨她毫无牵挂的离去。
恨她给他带来的一蹶不振,更恨她现在能过得如此幸福
可身体往往比心更诚实,明明恨极了她,恨到真的想要她的命,却在看见她几乎背过气去的样子,手便有了独立的意识一般,不受大脑控制地松开了。
继而,更加凶猛地吻住她。
沈沁还未从上一波惊恐中回过神来,就被他牢牢地攫住了双唇。这是一个太复杂、太沉重的吻,沈沁几乎无力承受,理智告诉她,必须推开他,可同时,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心底深处悄然发声
放任自己一次吧。
就一次
人心或许就是这么复杂,有些事情明知道做了之后一定会后悔,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做了。
后半夜,沈沁在这张1.5米不到的小床上醒来,是的,她后悔了,一扭头就能看见蒋令晨的睡容,简直是追悔莫及。
可就是这么鬼使神差,明明心里瞬间已凉成一片,她的手却不受控地,慢慢抚上了他的脸。面前的这张脸,到底是令她思念居多,还是害怕居多?
就在这时,蒋令晨的睫毛微微一抖,沈沁吓得当即收手。他还没有要转醒的意思,沈沁却已经狠下了心,她迅速地穿好衣服,离开。
事情到最后,总归是理智要占上风,她就像一个外遇过后唯恐被人抓住把柄的男人一样,成天提心吊胆,却还不得不强颜欢笑,丹尼尔以为她是真的患了婚前焦虑,对她比之前还要呵护备至。本来只是为了顺父母的意、在国内简单办场婚礼即可,丹尼尔最终却给了她一场盛大的婚礼,整整五十桌,基本上涵盖了所有的亲朋好友和她的老同学,沈沁的父母自然觉得特别有面子女儿嫁得这么风光,沈沁却越发担忧。
她不知道蒋令晨会做出什么事来,以他的个性,他不可能会这么轻易就放过她,可实际上那晚之后,蒋令晨根本没再找过她。
悬着的一颗心,在婚礼当天似乎可以放下了,一切都这么美好,看着双方父母尤其是她的父母溢于言表的喜悦,沈沁不由得热泪盈眶。
可当她伴随着音乐,挽着父亲走上纯白地砖铺就、被一千朵白玫瑰装饰着的处女道,无意地朝观礼席一瞥,沈沁猛地愣住了。
她竟看到了一个莫名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她,从观礼席的最外围匆匆离场。
沈沁短暂地僵住了脚步,可再一细看,却再也寻不到那抹身影的痕迹,就好似之前真是她的幻觉。
父亲见沈沁愣着,拽了拽她,沈沁连忙回神,看一眼父亲,再看一眼等在处女道尽头的丹尼尔,她沉了口气,微笑起来走向丹尼尔。
在所有观礼嘉宾的见证下,开始播放两人从相识、相知、相爱、直到如今共同步入婚姻殿堂的MV。丹尼尔还特地把当时他向她求婚的场景剪进了MV,真真是羡煞旁人。
平淡、安稳这才是婚姻该有的面貌。
而其他东西,欲望、怨恨,是可以、也必须被放下的。
当沈沁正在接受这种尘埃落定一般的心情时,大屏幕似乎出了故障,MV还差一个尾声,便咔嚓一声蓝了屏。
这在工作人员中引起了小小的骚乱,赶紧分派人去调试机器,宾客们原本看得正在兴头上,如今只能疑惑地面面相觑,幸好大屏幕很快就恢复了画面。但画面一恢复,所有人都傻了眼
那是一张沈沁睡着的照片。裸体。
而她身旁拥抱着她的那个男人,却不是今天的新郎。
全场哗然。
那一刻是什么样的感觉?沈沁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瞬间掏空了,冷得彻骨。工作人员们也都傻了,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照片集锦继续播放着,足足播放了有半分钟,最终还是沈沁猛地醒过来,慌忙地跑下主席台。
她踩着高跟鞋、穿着曳地婚纱的她,被裙摆绊了一跤,重重地摔倒在地。却没有人扶起她,她的父母丢尽了面子,失望交杂着愤怒,而丹尼尔双眼通红,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那种绝望,几乎要把她溺毙,没有人再顾得上去扶起她扶起她这么个不知检点的女人。
沈沁狼狈至极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去扯掉大屏幕的电源线。
大屏幕终于黑了,然而这一切并没有因此戛然而止。宾客们看她的眼神,疑惑,惊愕、鄙视汇集成一股力量,把她从头到脚贯穿一般钉在了原地。
这是沈沁这一辈子所经历的、最可怕的噩梦。
蒋令晨通过这样一种让两家人统统颜面扫地的方式,彻底地报复了她
所有人都走了。
沈沁从休息室里出来,回到大厅,已经是一片空旷。
眼前的五十张空桌,是她留给这个婚礼的唯一纪念。沈沁一屁股跌坐在了主席台的台阶旁。一切都是自己活该,她哭都哭不出来。
有脚步声从大门口传来。空旷的大厅上空,响着不疾不徐的回声,有那么一瞬间,沈沁还奢望那是去而复返的丹尼尔。可当她抬起头来,她看到了现实。
现实是,蒋令晨检阅他的成果来了。
她没有力气和他厮打,甚至都有点想要为他拍手叫好。可真要她笑,她实在是笑不出来,只能艰难地勾起嘴角:你满意了?我们两清了?
我们这辈子都两清不了。
毫无波澜起伏的一句话,却,判了她的死刑。
蒋令晨把她拉了起来,要带她离开,沈沁挣了挣,不仅没挣开,反倒让他感觉到了她的手上的钻戒
这玩意,就别带走了。
蒋令晨近乎野蛮地拉起她的手,一把摘掉她的戒指,不等她开口,他已随手一扔,叮地一声,钻戒被扔出颇远,而这清脆的一记响声,也仿佛在与她做着最后的告别。
时隔多年之后,沈沁问过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跟着这个搞砸了她婚礼的人离开婚礼现场
那个时候,除了跟着他离开,她还能怎样?毕竟全世界都已经将她舍弃了
隔天,她去找过丹尼尔,被丹尼尔的母亲冷冷地拒绝在了门外;她回自己家,发现偌大的房子也早已人去楼空。
好不容易联络上父亲,电话那头父亲的语气疲惫:我们女儿做出这样的事,我们怎么还有脸住在人家买的房子里?
走出这栋高档住宅楼,沈沁看着从她眼前穿行而过的车辆、路人,这些车,这些人,有来处,有归途,那她呢?她能去哪儿?
看不到前路的这一刻,蒋令晨朝她走来。
走吧,回家吧。他朝她伸出手,这次没有勉强没有逼迫,他给了她选择权。
沈沁在蒋令晨家住了半个月。
除了他不能再挥金如土地给她买奢侈品这一点,一切仿佛回到了过去。
大雨天,顶楼加盖房漏雨,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接水,却仍旧不敌越来越猛的雨势,也不知道是谁先开了头突然把接的那半桶雨水往对方身上泼,以至于随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地打起了水仗。
嬉笑声,讨饶声,第一次在这个破旧的房子里回荡。
终于,精疲力竭、浑身湿漉漉的他们,枕着各自的双臂躺在一片了狼藉的地板上。沈沁仰头看着还在滴水的天花板,看着看着就笑了,那一刻,她爱上了这种平庸、平穷的生活。
突然,蒋令晨一个翻身,笼罩在了她上方,自上而下地看着她,许久,他说:我们结婚吧。
沈沁愣住。
下个星期有场赛车比赛,等我拿到五十万的奖金,全给你用来买大钻戒。之后我会去找工作,像你说的,以后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生。
你个疯子,有五十万做什么不好,全拿来买戒指?
蒋令晨撇嘴,看得很淡:我就是个疯子。
沈沁没法反驳了,是啊,他就是个疯子,为了一个不值得他这么做的女人,可以这么不顾一切
可是沈沁没有告诉他,就在昨天,她接到了丹尼尔的电话:沈沁,我想了很久,我们就当没发生过这些事,跟我回纽约吧。我爱你
比赛当天,蒋令晨先行出门,临出门前千叮万嘱要她别错过比赛。
沈沁点头,扑过去与他拥吻,没有哪一次送他出门时、她会如这次一般的依依不舍,蒋令晨满意地消受着。
四个小时后,沈沁登上了飞往纽约的飞机。
早已坐在既定座位上,正焦急地看着手表的丹尼尔,被她轻柔地一唤:丹尼尔便猛地抬起头来。
丹尼尔将她拥入怀里,力气那么大,仿佛她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后怕地叹惋道:还以为你不会出现了
沈沁不说话,只用力地回拥他。
她选择了她想要安稳的生活
这就是结局。
漫长的、跨洋航行的旅程结束了。
登机前沈沁把手机关了,飞机着陆之后她重新开机,瞬间就被铺天盖地的短信消息淹没。丹尼尔的中文虽说得还不错,但他看不懂汉字,问她:这么多短信?
沈沁笑一笑:我朋友知道我回纽约,都在跟我道别。
丹尼尔一手推着登机箱,一手拉着她的手下了飞机,沈沁一只手被他拉着,另一只迅速地翻阅了短信。
全是蒋令晨发给她的。
出门了么?
赶紧的,别迟到了。
你在哪儿?电话怎么不通?
你他妈的在哪儿?比赛就要开始了
沈沁,你到底在哪儿!回答我!
沈沁一条一条浏览,再一条一条删除,可删到只剩最后两条短信时,沈沁顿时眼前一虚
请问是蒋令晨的家属吗?
你的电话一直关机,请你尽快过来,替他办理后事。
沈沁从没想过她见他的最后一面,会是在停尸房的无人认领区。
那是怎样一种感觉?
是麻木么?可是为什么心里一直在一抽一抽地疼着?可是如果还有知觉,为什么她的指甲狠狠地扣进了她的掌心,她却丝毫不觉得疼
陪同她进来的警察见她不哭不闹,猜测这位小姐和死者应该不是太亲,便直接跳过那些请节哀顺变一类的官腔,说正事了:这次比赛造成了一死两伤,非法赛车的发起人已经被刑拘
沈沁却压根没听见他说什么,耳朵里嗡嗡的,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只缓缓地抬起虚妄的双眼,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抓着警官的胳膊:他是怎么出的事?
警察一愣。
他之前怎么会觉得她和死者不亲?如果真是那样,这个女人的声音怎么会沙哑得几乎不成音?而抓在他胳膊上的那只手,更如同垂死挣扎的病人,瑟瑟发抖
警方帮她调出了出事时的现场录像。
蒋令晨在比赛开始前的最后一刻还在查看手机。
沈沁一瞬不瞬地看着监控画面左上角显示的时间,一眨,眼泪就落了下来
他那时候查看手机,应该是在看有没有她的回信。
最终,警方把监控画面定格在了车毁人亡前的最后一刻,不忍心再播放下去。画面里显示着,在最后一刻,蒋令晨的手机似乎响了,而他,竟然在这高速行驶的车里试图查看那通来电。
警方给沈沁听:本来是不能带着手机上车的,他这样违规操作,最后还因为手机分散了的注意力,才导致他在最后一个弯道失手,最终酿成了事故。
再醒来,沈沁发现自己身处医院。
她还记得自己昏厥前的最后一刻,她在警察的办公室里,面对着定格了的监控画面,哭得那样声嘶力竭,哭得直到闭住了气,再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徒劳地哽咽着。最后似乎是警队的队医闻讯赶来,为她注射了镇静剂,她才昏睡过去。
深夜的病房里,沈沁睁着眼睛,木讷地看着天花板,泪水已经流干,再也不能夺眶而出。
她赤着脚走出病房。
护士站的值班护士打着盹,没有发现她,她最终一路畅行无阻地上了天台。
沈沁翻越过天台的栅栏,脚下的水泥地透着阵阵冰凉。看一眼楼下,二十几层楼的高度,她竟不觉得害怕。
这样迎着夜风站着,紧紧缠绕在她心尖的那无形的桎梏反倒一点一点地松开了,令她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纵身一跃
就这么
结束吧。
迅速坠落的那一刻,她仿佛看见了蒋令晨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就这样,似笑非笑地,在时光的尽头等着她。以至于沈沁也忍不住笑了
我欠你的,这样偿还,够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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