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是从这里开始的。
一个患有重症肌无力的现代青年,睁眼醒来,却发现自己成了一个竹筐里的婴儿。范慎不知道出现了什么状况,可隔着那几根竹片,看到了令自己震惊不已的场景。
十几个浑身充满了厉杀感觉的黑衣人,正手持锋利的武器,向着自己劈了过来!嗤嗤嗤嗤……无数道破空之声响起!
可以清楚地看到地上躺着十几具死尸,地上鲜血横流,腥气冲天。
范慎吓坏了,一时回不过来神。
紧接着,他忽然想到自己脸上的手,难道自己的手也能动了?难道自己的病真的好了?那这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连番的情绪冲击,一古脑地涌入了范慎的脑海之中,他不由呆了,无数的疑问,无比的惊恐占据了他的身心。
……
这一年是庆国纪元五十七年,皇帝陛下率领大军征伐西蛮的战争还没有结束,司南伯爵也随侍在军中,京都内由皇太后及元老会执政。
这一日,京都郊外流晶河畔的太平别院失火,一群夜行高手,趁着火势冲入了别院,见人便杀,犯下了惊天血案。
别院的一位少年仆人则带着小主人趁夜杀出了重围,被一群穿着夜行衣的凶徒追击,双方一直厮杀到城外南下的道口上,伏击的高手们却没有想到这个身有残障的少年,居然是位深不可测的强者!
“黑骑士!”被弩箭射杀殆尽的凶徒们倒在血泊之中哀呼着。
援兵骑在马上,身上穿着黑色的盔甲,映着天上的月光,发着幽幽暗暗的噬魂光泽。
骑兵人人手上都拿着只有军队里才允许配备的硬弩,先前轻弩疾发,已经射死了大部分杀手。不多时,几十名肃杀十足的黑色骑兵确认了四周的安全,握紧右拳比了一个手势,报告四周的杀手已经清除完毕。
骑兵队伍分开,里面的马车缓缓前行,来到了少年仆人的身前。
马车上的中年人在下属的帮助下坐上轮椅,双腿不良于行的中年人推着身下的轮椅,缓缓地靠近了场中央,一直笔直如枪的那个少年。
看着少年仆人背后的竹篓,坐着轮椅的中年人苍白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红晕:“小姐呢?。”
背着竹篓的那人脸上蒙着一条黑色布带,手上提着一把似剑非剑的黑色铁钎,还有鲜血从铁钎上缓缓滴下。
“我赶回来,已经晚了,整座城的人都在杀她。”眼睛上蒙着黑色布带的人冷冷说道,他说话的语音没有一丝颤抖,也没有一丝感情。
坐在轮椅上的中年人面上的柔惜之色一现即隐:“是小姐的孩子吗?”
“让我看看。”中年人压低声音,沙哑的道。
少年仆人,上前,放下了竹筐,掀开。
婴儿范慎,打了个哈欠,有点不明白现在的状况。
中年人正要伸手,却被那少年挡住了。
“你要把他带到哪里去?”轮椅上的中年人,道。
“安全的地方。”少年仆人道。
“我既然回来了,京都就是安全的地方。”
“小姐遇害,你和你的黑骑,怎么不在京都?”
轮椅上的中年人,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道:“我听命行事。”
顿了顿,他又道:“你是说,这件事背后还有人藏的更深?”
“这座城里的人,我,不信任!”
坐在轮椅上的中年人冷冷说道:“你是个瞎子,难道让少爷跟着你浪迹江湖?五竹,你功夫高绝天下,但别忘了,你只会杀人!”
那名为五竹的少年仆人也不生气,轻轻推了推背后的竹篓:“你也一样。”
中年人见五竹要走,立刻斥了一声:“站住!”
五竹顿了顿,似乎在等他说什么。
“我知道一个地方。”
“哪里?”
“儋州,老太太就在那里。”
少年仆人呆了片刻,默然无语,离开。
儋州在庆国的东面,虽然靠着大海,但由于最近南方的几个港口已经建设起来了,所以渐渐显出了颓败。
时过境迁,几年时光,恍然如梦般的过去了。
这些年里,他终于明白自己不是在做梦,自己是真的来到了一个未知的世界,这个世界与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世界似乎是一样的,但又似乎有很多不一样。
通过偷听伯爵别府里下人的说话,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原来自己是京都司南伯爵的私生子。其实这也没什么,自己前世作为一个重症肌无力患者,能有重活一次的机会,已经是万幸了。
况且,这还是一个,未知的世界。
不过,在他一岁的时候,京都的伯爵大人寄了封信来,将他的名字取成:范闲,字安之。
这名字不好,听上去很像他原来家乡里骂人的话——“犯嫌”。在伯爵府中住久了,虽然老夫人在外人看来对自己有些冷淡,但其实,骨子里很疼爱自己,府里的丫环下人也没有因为自己私生子的身份而另眼看待,除了某个老家伙!。清晨,范闲从床上醒来,揉了揉有些发木的眼睛,听到外面一阵叫骂。
在花园里,精神明显有些委顿的周管家正十分凶狠地骂着丫环思思,好象原因是思思急着出来端热水,所以头发没有梳好,衣服也没有穿整齐,旁边有几个丫环正满脸害怕的围着。
这位周管家是前年从京都来的,范闲自然清楚,是那位姨太太派来盯着自己的人,只是一年多来,这位管家表现的倒也老实,加上范闲一直暗中盯着,也没发现他做过什么,所以一直由着他。
但今天管家居然呵骂自己的丫环,这让范闲很不高兴。
他眯着眼走了过去,和管家求了几句情,但不知道为什么,管家今天特别执拗,非要让思思去后院领家法。
范闲拧着眉头,抬着漂亮的脸望着这位管家,嘻嘻笑着说道:“我的丫环,我带回去管好了。”这句话似乎很平淡,甚至有些示弱。
周管家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有些嚣张,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少……爷,这府里的事情,老夫人说我还是管得的。”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里的藤条,更凶厉的打了起来。
思思发出一阵阵惨叫,丫鬟们个个都看得心惊胆战。
“周管家,你过来。”范闲笑着,朝管家招了招手。
周管家看了过去,以为这孽种小少爷,要继续求情。
他心里有一丝暗爽,觉得自己虽为管家,但能教训这少爷,实在是妙啊!
管家当到这个境界,恐怕也没几个了。
范闲找了个凳子,搬到了周管家的身前,旁边的人觉得很奇怪,周管家也不解其意,正准备发问的时候,小范闲已经踩着凳子站了上去。
这时候的范闲,还只是个小童,身高并不高,加上一个凳子,才将将和周管家一般高。
“过来点。”
周管家上前凑了点,不明白这小鬼要做什么?
“再过来点。”
范闲直接上手,道:“把头放正。”
周管家隐约间,感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可就在这个时候,只见范闲抬起右手凑到嘴边呵了两口热气,然后高高的抬了起来,瞬间就朝着他的脸,呼了上去。
想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啪!
一声脆响,周管家被这一记耳光扇倒在地,脸上出现一个红通通的巴掌印,嘴角渗出一丝鲜血,他整个人都被打蒙了,他绝对想不到这个小孩儿居然力气居然这么大,而且……这小孩儿居然……真的敢打自己!
周管家凄惨地倒在地上,满脸桃花开,吐出几颗碎玉,整个人还处在半昏沉状态之中,望向范闲的无力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骇异。
他站了起来,捂着脸,瞪着范闲。
范闲笑着,用那稚嫩的声音,问道:“你不服气吗?”
周管家心头一惊,恍然间明白了一个事实,自己,小看这私生子少爷了!
他,年纪虽小,看起来人畜无害,但是个狠人无疑。
“少爷教训我,天经地义。”周管家可不傻,前一阵觉得自己可以轻松拿捏范闲,绝对是错觉,现在他开始摆正位置了,对方虽然是私生子,但毕竟是少爷。
午饭时,老夫人问了周管家,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周管家立刻做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道:“少爷打的。”
范闲赶紧岔开话题,道:“奶奶,你吃了么?”
老夫人无奈的看了范闲一眼,叹了口气,事情也就作罢了。
回到卧室之中,范闲爬上了床,掀开上面铺着的席子,小心翼翼地从下面自己掏的暗格中取出一本书来。
那本书的封面微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但上面一个字也没有,但边角之上绣着一些不知道代表什么含义的纹饰,每一笔画的最后都勾卷了起来,像流云一般,又像是颇有上古之韵的广袖一角。
他轻轻翻开这本书,翻到第七页,那上面画着一个赤裸的男子,在身体上有些红色的线条似隐非隐。
范慎叹了口气,自己的外表只是个孩子,所以一向不敢太过表露本性,好在还有这么一本书可以让自己打发一下无聊至极的时间。
这本书是自己很小的时候,那个叫做五竹的人留下的。
范慎一直记得那位瞎子少年,自己这个世界母亲的仆人。
既然这贼老天让自己重活一次,自己更要珍惜啊,这内功可是自己那个世界里没有的好东西,就算眼前这无名心法不咋嘀,但也禁不住自己从一岁开始练。要知道这全天下所有的人,包括那些百姓们奉若神祗的几大宗师,就算他们再天才,也不可能和自己一样,从刚出生的时候,就开始练内家真气。
这叫什么?这叫天才诞生记啊!
范闲这样想着,已经有明显气感的真气流开始缓缓循着那些书上描绘的线条,在他的身上流动起来,那种感觉十分舒服,就像某种温暖的水流正在洗刷着他体内的每一寸内脏。
渐渐地,他进入了冥想状态,很舒服地在床上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他听到一些细微的响动,随即睁开眼。
“你是范闲?”
床前忽然多出了一个人,那双眼睛里全是冰冷的颜色,瞳子里染着一丝不寻常的褐色,一看便知道对方不会怎么热爱生命。
范闲心头大骇,但高于自己年龄的理性,让他刻意的保持冷静。
用脚趾头也能想到,一个能够悄无声息进入伯爵别府的夜行人,肯定是本领高强、心狠手辣的家伙,如果自己叫了,那对方肯定就把自己杀了。
“有办法了!”
“爸爸,你终于来了!”范闲假装出一脸惊喜的模样,看着对方,就差没投怀送抱了。这黑衣蒙面人,拉下了面罩,愣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这小孩道:“我谁啊?”
对方接茬,范闲更加不慌了,笑着道:“你是我爹啊!”
范闲指着桌上的茶壶和茶杯,道:“她给你准备的。”
这黑衣蒙面人回头看了一眼,道:“给我准备的什么?”
“竹叶茶。”范闲道。
黑衣人抬起茶壶,喝了一口。
“谁给我准备的啊?”
“娘。”范闲道。
黑衣人笑着道:“胡说八道,你出生那天你娘就死了!”
范闲心头一禀,皮笑肉不笑的道:“我娘一直在啊,她在那。”
黑衣人倒是傻眼了,心道莫不是找错人了,顺着范闲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空无一人。
难道,见鬼了?
可不等这黑衣人思考什么,忽觉得背后一阵风吹来。
前一刻,范闲从床上一跃而起,抄起了实心瓷枕头,朝那黑衣人砸了上去。
砰!
一下,对方似乎扛住了!
范闲运气所有的力气,又来了一下。
那瓷枕,全部碎裂在地,好在这猥琐的蒙面人,倒在了地上。
范闲似乎是怕醒过来,又拿起一块稍微大点的瓷片,砸了上去。”
三下,搞定!
可看着这家伙流血了,范闲有点不好的预感,自己还是个孩子啊,怎么能杀人?
摇了两下肩膀,对方没反应。
这家伙被自己打死了,吓得脸色发白,一溜烟往外跑去。
“啪啪啪啪……”他轻轻敲着杂货店的门板,声音很小,在安静的澹州深夜里,也没有传到远处。
但范闲知道,里面的那个人一定能听见这敲门的声音,虽然对方这四年来装作不认识自己,可是事到临头,范闲也只有想到这个人可以信任。
“打烊了,要买东西,明天来吧?”
“五竹叔,是我,范闲。”
“什么事?”
杂货店里传来了一个平淡至极,没有一丝情绪波动的声音。
“有人要杀我!”
“要不要,我帮你报官?”
范闲急了,道:“五竹叔,你总得管我不是,开门啊。”
片刻,这杂货店的门,才被打开。范闲看着面前这个把自己送到澹州来的人,看着对方这四年里似乎一丝也没有变化过的脸颊和双眼上的那块黑布,心里有些好奇,难道这人都不会老的吗?
夜已深了,远处传来几声凄厉的狗叫,不知谁家的主人起夜摸错了房门。
五竹脸色冷漠,侧着身子听范闲喋喋不休的说着自己的遭遇,终于动作,将杂货店的门关上,抬步往伯爵府走去。
来到伯爵府外,两个人从狗洞那里钻了回去,站在卧室里,“看”着地下那个仍然昏迷不醒的刺客。
五竹看到了,地上躺着的夜行者,偏了偏头,半晌后开口说道:“小主人,您真的让我很吃惊。”
他确实有些意外,虽然知道面前这个孩子既然是小姐的孩子,那么一定会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但五竹确实没有想到,对方才是个孩童,就显得如此成熟,而且居然能够……暗算到京都来的费大人。
范闲有些费力地将地上的刺客翻过身来。
“叔,这刺客卖相不好。”
“这是监察院第三处的主办费大人,他是自己人。”五竹缓缓蹲下身体,摸到那名刺客的下颌,“全天下公认用毒最精深的三人之一,精通用毒辩毒解毒,这样厉害的人物,居然会被你用块瓷枕就断送了,不知道是您运气太好,还是他的运气太差。”
“啥?自己人?你咋不早告诉我。”
五竹淡淡道:“你没问。”
“那怎么办,前前后后砸了三遍,他不记仇吧,自己人为什么长得这么猥琐。”
范闲一脸懵逼,有点担心自己接下来会不会被报复。
费介这些年一直呆在京都监察院的格物所里,五十几岁的老头了,虽然身上有些诸如用毒大家之类的美誉,但整体而言,已经处于半退休状态,这次如果不是一位有力人士托他前来澹州上课,而他也没有勇气拒绝,他是断然不会离开京都的。
此时,他悠悠从椅子上醒过来,看清了周围。
“五大人?京都一别,你风采依旧啊!” 费介只觉得头疼,摸了摸,都流血了。
“五大人,我还是会常常想念你的,范大人和院长,让我做范闲的师父。”
范闲一愣,道:“我爹让你来的?”
“嗯。”
费介道:“是的,范大人虽然没时间来看你,但还是很惦念你,说来也是因为我行事鬼祟,五大人你才砸了我一下,但……”
“不是我,他咋的。”五竹的声音已然冷漠,指着范闲。
范闲眼看瞒不住了,露出有点尴尬的笑容。
五竹接着补刀道:“不是一下,三下。”
范闲的笑容,更如菊花般窘迫了。
第二日,白天的时候,伯爵别府来了位奇怪的先生,递交了名帖之后,得到了老夫人的亲自接见,又不知如何,得到了老夫人的信任,开始担任范家少爷的第二任先生。
丫环们早就把这件事情传开了,都很奇怪,一个头上裹着纱布,看着像老流氓一样的家伙怎么有资格当自家可爱少爷的先生。
书房里,范闲正乖巧可人地给费先生捶背,昨天夜里把人敲了闷枕,这时候得赶紧讨好讨好。“老师?那您准备教我什么呢?”
费介嘿嘿笑着,微褐色的眼瞳里闪过一道妖异的光芒:“我只会……用毒,所以我来教你怎样用毒杀人,怎样不被别人毒死。”
本来以为这句话,可以吓到小朋友哭,但费介马上想到自己面前这位小朋友不是一般人,自己这招估计没用。
果不其然,范闲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兴奋,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显得格外感兴趣:“那还等什么呢?要不要我去捉几只兔子来当试验品?兔子不好,那就用蛤蟆?”
费介傻痴痴地转过身去,心想这小家伙真的只有个孩子吗?数月之后。
离澹州港约有十几里路的乱坟冈里,微微发白的东方天空中,淡淡的晨光,洒在幽暗的坟地里,让这片土地显得更加的鬼气森森。虽然知道范闲少爷和一般的小男生有很多的不一样,但当费介看到范闲居然只用了一会儿的时间,就习惯了坟地里的阴森气氛,费介自己倒是很受惊吓。
“先一个吧。”他对范闲道。
范闲指着一座看起来新的坟,道:“就这个吧。”
坟坑中一片污臭,一个漂亮干净的小男孩戴着个大口罩,他小小的双手正从一具半腐的尸体里往外拖出粘成一团的肠子。
这个场景很恐怖,很可怕,范闲觉得自己的第二次人生依然凄惨。“就不能有个手套么,那么多细菌!”
“细菌?”
“哎,你不懂,就是很脏。”
费介是真的有点不懂,范闲在说什么。
“这是门高深的技术活,带上臃肿的手套,如何行之?”
“是那种贴着手的手术手套,呃……算了,当我没说!”范闲可不像再解释下去了,反正他们应该不会懂的!
取下口罩,又用清水洗了手,范闲开始记录这具尸体所表现出来的特征,然后分析可能得的病症,详细地记录在费介老师提供的一个大黑皮本子上面。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站起身来,脸色有些发白,长长的睫毛不停地抖动着:“老师,还有什么要做的?”
费介看着他,皱了皱眉,没有想到小家伙居然胆子大到如此的地步。
没有等他开口说话,范闲终于没有忍住恶心,跑到地垄下面,哇的一声,开始拼命地呕吐了起来,等到烦闷稍去,这才站了回来。
费介的眼神里飘过一丝温柔,心想自己让四岁大的孩子接触这些生命里最恐怖的东西,会不会太残忍了一些?直到看见范闲吐了,费介忽然发现,只有这时候的范闲,才真正地像一个小孩子,而不是时时刻刻都像有另一个灵魂隐藏在里面一样。
“算了,先有个直观的认识,下次再说。”
费介的话音还没有完全落下,便听到范闲清稚的声音说道:“可惜澹州港是个小城市,死的人太少,不然可以找具新鲜的尸体。”
费介心里咯噔一声,缓缓转头面对着范闲没有一丝杂质的双眼,不知道想从这眼里看出什么来,许久之后才冷冷说道:“为什么……”
“嗯?”
“为什么你不害怕?为什么你不因为我让你做这些事情而感到愤怒?”费介觉得很费解,皱着眉,看着小家伙。
范闲低下头,很恭敬地说道:“因为老师说要毒死一个人来让我观察学习,我很怕,所以我宁愿来挖尸体。”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你怕的事情。”
“是。”范闲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年纪小不是借口。”费介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虽然你年纪小,也许有些事情不懂,但要知道,像你这种贵族的私生子,在以后的岁月里面可能会面临许多的阴谋与伤害,有时候这种廉价的同情心,往往是杀伤自己的利器。”将被挖开的无名坟墓重新整理好,一老一少古怪的师徒开始循着天光来处往东面走去,一路走着,费介忽然问道:“你应该很好奇吧。”
“嗯。”范闲鼻子里嗯了一声,甜甜的笑容里夹着一丝羞涩,“老师对我很用心。”
费介根本没想到小孩子会答非所问,苦笑着说道:“这时候还能笑出来,真的很怀疑你的神经和你的大脑成熟程度。”
“笑比哭好。”
“那倒是。”费介的目光投向远方隐约可见的城墙,皱眉说道:“你父亲在京都的家产很大,将来要与你争家产的人很多,所以你必须变得更强,学习更多。”
范闲没有说话,心里却在盘算着,一向听说自己的父亲司南伯爵很受皇帝陛下信任,所以没有外派地方,而是留在京都里面。但范闲还是不能够理解,是什么样的家产,居然会害死自己,会让自己的父亲请来京都最可怕的监察院中人,来充当自己的老师。
晨光微熹,费介牵着他的小手往澹州城走去,一高一矮的两个影子落在地上拉成长长的两截,费介看了他还有些苍白的小脸一眼:“其实死人是最不可怕的。”
“是。”
“以后不要用那种真气来控制自己情绪了,人的情绪不能得到正确地渲泄,就算你体内的霸道真气真的练到顶峰,也只会成为一个只会杀人的怪物。”
“是。”范闲很听话地散去了体内的真气,不再强行控制自己对于死尸的畏惧和恶心。
就在这个时候,费介忽然说道:“你的衣袖里还有一截烂了的肠子,难道准备回家红烧?”
“啊!”安静的郊野小道上传来小孩子的一声惊叫和某个不良老师的阴险笑声。
在之后的一年时间里,年幼的范闲开始跟随从京都来的费老师学习关于毒药的一切知识,偶尔抽空出城,翻山越岭去找那些马钱子、巴巴多斯坚果之类的植物性毒药,还尝遍了各种菌类,肚子疼了无数次,要不是身边有位毒家宗师,只怕早就去了地府。很奇怪的,从费介来到澹州港之后,一直住在杂货店里的五竹似乎也就不再刻意回避范闲,至少每当范闲悄悄溜到杂货店去喝小孩子一定喝不到的酒的时候,五竹总是会帮他做几个小菜吃吃,当然,以萝卜丝为主,吃多了,放屁还特响。不知为何,不知不觉间,范闲已经渐渐习惯了五竹在不远的地方守护着自己,习惯了那块蒙在五竹眼睛上的黑布时不时出现在某个角落,比如巷角的竹下,比如街头的豆腐摊旁,诸如此类。入夜,费介先生自己独居的屋子内,油灯的光辉还没有散去,他靠在桌边,花白的头发竟似比初来澹州港时,反而要显得黑色更多了。此时他正提着鹅毛笔,在白色的信纸上写着什么。
门外传来敲门声,费介头也不回,轻声说道:“进来吧。”
范闲推开门,迈着步子跨过那高高的门槛,摸了摸小脑袋,嘿嘿笑着凑了过去:“老师在写什么?”
费介并不怎么避着他,很随意地将信纸推到一边,转过身来和声问道:“有什么事?”
和司南伯爵的私生子相处了一年,不知为何,这个令无数官员大盗魂飞胆丧的监察院毒物学专家,居然心头生起些许温润来,看着这小子便是打心里出来的欢喜。
小家伙年纪小小,但能吃苦,肯钻研,而且对毒物这个东西,也没有世人那种很做作的厌恶感,这点让费介很是舒服。
“老师。”范闲挪着屁股,有些困难地挪到板凳上,“我真的很想知道我父母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关于司南伯爵和自己母亲的过往,这已经是一年当中,范闲第四次问起了,但前几次问的时候,费介总是不置一词。
“你父亲……是个很了不起的人。”费介这样说道:“当然,你母亲是一个更加了不起的人。”
说了等于白说。监察院是整个国家负责查办要案大案以及官员重大犯罪的恐怖之地,而费介更是早期的院内人员,后来担任三处的主办,一向职高位重,就算在京都这样藏龙卧虎的地方,也都是人人畏惧的对象。至于那位在自己“出生”之日死去的母亲,范闲虽然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但直觉告诉他,这位母亲一定非常不简单,而且不知道是因为身体血脉相系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一直觉得自己隐隐约约里,很想念那个不知道名字,从来没有见过的女子。
费介似乎不想说这个问题,淡淡问道:“既然姨太太已经生儿子了,将来你自然不可能继承伯爵府的一切,那你准备做什么?”
范闲甜甜地笑着:“老师教我用毒,也教我解毒,其实学了许多医学知识,将来实在不济,可以去做个医生。”
费介捋了捋自己颌下长须,自矜道:“那是自然,就算皇宫里的太医,论起医术来也不见得比我强,你身为我唯一的学生,日后做个医生,自然是绰绰有余的。”
师徒二人这般说着,但其实内心深处都非常明白,这只是一种奢望罢了。
范闲忽然开口问道:“老师,我修练的那种真气法门,似乎有些问题,其实今天晚上悄悄过来,是想请老师指点指点。”费介伸出两根指头,往他的脉门上轻轻一搭,不由面色一凛。费介慢慢皱起了眉头,因为相信那个瞎子的强大实力,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范闲修练的真气会出什么问题,但今天一查脉,果然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地方。
看见猥琐老师一脸慎重,范闲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对,笑着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笑成这样,难道不怕走火入魔?”费介瞪了他一眼,说道:“上次只知道你练的真气很霸道,但没想到霸道成这样。”
范闲挠挠脑袋:“很霸道?有多霸道?”
费介很认真地回答道:“相当霸道。”
范闲很认真地看着他:“老师,我们都在说废话。”费介大怒:“五大人过分了,你身为他家小少爷,怎么不亲自教你,反而让你学这些既凶险,又没有明师指导的功法?”“五竹叔很厉害吗?”范闲眯着眼睛问道,像只小狐狸。
“当然厉害。”费介悠悠思及过往,“只是这天下知道五大人存在的,也没有几个人……你知道四大宗师吧?”
范闲当然知道,在当今天下,百姓们奉若神明的四位武道超级强者,就是四大宗师,掐指算来,庆国两个,北齐国一个,东夷城一个。费介冷笑说道:“世人愚顽,只知道打架厉害,哪知道用毒一旦入了化境,那也是宗师……”
范闲赶紧咳了两声,阻止了老师的自吹自擂。
“如果除开最神秘的神庙不算,四大宗师,庆国得其二,其中一位便是如今京都守备师师长的老师的弟弟,流云散手叶流云。”
范闲瞪大了眼睛,心想这名堂长了点,不过京都守备师负责整个京城地区的安全,是全天下最要害的位置,那师长的老师的……弟弟,什么叶流云的,可能很强。
“还有位高手,听说是在皇宫之中,不过没有人见过。”
“喂,老师,我们是在说五竹叔的事情。”
“着什么急。”费介瞪了他一眼,“那个叶流云一生决斗十七场,从未一败,但是当年你母亲第一次进京的时候,因为把叶流云的侄儿,也就是现在的京都守备师师长叶重,给揍成了猪头,所以叶流云放出话来,要找你母亲的麻烦。”
范闲傻了眼,赶情自己那位没见过面的老妈,当年也是个嚣张角色。
费介呵呵笑道:“但是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叶流云忽然间不再管这件事情,叶重还跑到太平别院去给你母亲端茶认错。”
“啊?”
“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事儿一直神秘的狠。不过应该是叶流云和五竹大人曾经在皇城根下战了一场,五大人是你母亲的仆人,这种事情他出头是很正常的。”费介将自己手边的茶端起来喝了一口。
“最后谁赢了?”范闲睁着好奇的眼睛,虽然知道瞎子五竹是个相当厉害的强者,但想不到当年竟然有和如今四大宗师之一的叶流云决斗的经验。
“没有人知道结果,不过应该是战成平手。”费介皱眉道:“听说叶流云回到自己的剑阁之后,曾经蒙着黑布练了半年剑,也就是那次之后,他弃剑不用,一套古朴散手自成,才真正地成为了一代宗师,想来那一战应该对他也有不少启发。”
忽然间他想到一个问题:“老师,您不是说这些事情都是秘闻吗?你怎么知道的。”
第五章 两个傻子
费介冷冷道:“我是监察院的高级官员,这个世界对于我们来说,哪有什么秘密呢?”
“好了啦,老师你说了半天闲话,还没有说我体内的真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到小学生难得发小孩子脾气,费介认真地诊了诊脉,然后郑重说道:“刚才说过,你体内的真气很霸道,霸道到你虽然只修行了这么短的时间,但丹田和经络里的真气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你现在这个年龄身体所能容纳的地步。”
“有这么严重吗?”范闲苦着脸。
“还没有确定。”
“那你就提前吓唬我。”
“不是吓唬你,只是你现在就像个装酒的皮袋子,袋子拢共只有这么大,然后里面的酒水却越来越多,如果你继续练下去,我担心将来你这皮袋子会被胀破。”
范闲这些日子里练功,除了经常觉得腰部有些灼痛之外,并没有什么很离奇的感受,所以听见老师如此说法,不免有些不愿相信,摇头道:“老师是在骂我酒囊饭袋,这话我是听的懂的。”
“你试着按平日里的功法运行一下体内的真气。”费介微微皱眉。
范闲依言闭目归心,自然而然地进入了修行的状态,体内腹下那处温暖的气团开始逐渐涨大,沿着人体的经脉缓缓地向着四肢散去。
费介闭上双眼,指腹搭在小家伙的手腕上,细细品评,过了一会儿后忽然皱眉说道:“不要故意收着,你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就算这真气太霸道,也不可能伤害到我,只是你现在身躯弱小,承担不住。”
“噢。”范闲确实一直控制着体内真气的强度,缓缓地由丹田往外释去,但此时听老师一讲,心想也对,自己这点儿真气,自然不能伤到这个老毒物,如果自己真气释的太少,老师确实很难检察到真正的症状。
这般想着,他闭上了双眼,那个无名真气诀的法门在他的脑中缓缓响起:“不濑华池形还灭坏,当引天泉灌己身……”
随着念息起时,体内的真气宛若得到了指令,跳跃着,欢快地从他的丹田里跑了出来,循着他的经络由腹至后背,沿着一个很古怪的路径迳直冲到了手腕上。
一声闷响在书房里响了起来!
费介猛地睁开双眼,只觉自己搭在小孩子腕上的手指被一股浑厚的真气一弹,他没有做好准备,硬生生地被弹到了墙上,撞的闷声一响,指间一阵炙热灼烧感,胸口一痛,竟是噗的一声吐出血来!在另外一边,范闲也是觉得胸口一阵烦闷,抬起头来,才发现了费介的惨像,一惊之下,赶紧跑上前去,将老师扶了起来。
费介摆摆手,示意无事,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摸了摸自己唇边的血渍,此时再看小家伙的眼神就有些古怪,还有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他喃喃自言自语道:“这他妈的才五岁……这真气怎么霸道成这样了?如果你再练下去,将来岂不是要被体内的真气活活爆死。”
“两个傻子。”
就算在这种时候,瞎子五竹依然是这样鬼魅般的出现,以及冷淡的口吻,他一手拎开范闲,将手指搁在小家伙的脖子上,略停一会儿冷冷说道:“你没有受伤,只是看费介吐血,心太慌了。”费介黑着脸冷冷说道:“我自然是没有资格质疑五竹大人传给范闲的功法,只是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不亲自教他?要知道他毕竟只有五岁,就算他确实是天资聪颖,但这么凶险的事情,你身为他母亲的仆人,应该在一旁盯着才是。”五竹缓缓开口说道:“这不是我留给少爷的,这是小姐留给少爷的。”
“机械。”费介本来不愿意得罪这个瞎子,但这时候狠劲儿也上来了,“你的修为如此之高,随便指点一两句,范闲也不至于练的如此凶险。”
五竹顿了顿,忽然说道:“我没有练过什么真气。”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潇洒离去,留下屋内目瞪口呆的师徒二人。
“他刚才说什么?”
“他说他没有练过……什么真气,而且什么两个字说的还格外沧桑。”“老师。”范闲很恭敬地问道:“一个人没有内家真气,有可能像五竹叔那样厉害吗?”
费介皱眉想了想,说道:“那除非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精确到很恐怖的地步,这样才能够用他手中的铁钎子,在别人来不及反应之前,插入对方的要害。”
范闲自然记得自己刚刚降世到这个世界的那个夜晚,那个瞎子少年背着自己,手里就握着一根不停滴血的铁钎。
“不过……这种速度和力量,应该不是人类能够达到的。”
费介摇了摇头,忽然又咳了两声,赶紧坐到书桌边上,凝重望着范闲:“小家伙,你这门功夫如果能不练,最好就别练了,有了老师教你的东西,我敢保证,将来只有别人怕你。”
“我会考虑的,老师。”范闲很成熟地回答着。
费介想了想,去床边取下一个小药囊,递到范闲的小手里面:“拿着,这药很贵,如果将来你练功练岔了,记得吃一颗,用大量清水送服。”
范闲握着手里的药囊,知道这药物一定很宝贵,点了点头:“谢谢老师赠药。”
“现在,你先不要想京都里的伯爵府。”
费介正色说道:“虽然你年纪还小,但希望你记住我下面说的话。”
第六章 你真的只是个孩子?
见老师说的慎重,范闲赶紧立正聆听。
“你家的事情,要比你所想像的远远复杂许多,这里面涉及到的,不仅仅是你一人之存亡,更可能牵涉到更多的人命,所以你一定要谨慎。在你长大之前的这些年里,你要学会保护自己,这样将来才更有保护别人的实力。”
“将来……要保护谁呢?”范闲有些疑惑。
费介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比如说像我这种和你已经脱离不了关系的人。”
范闲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里想着,这事儿看来确实挺复杂,自己两世为人,都弄不明白这些老同志到底是在玩什么东西。
“好了,你先回房吧,记得好好调养,那个邪门的霸道功夫最好不要练了。”
范闲老老实实地回了自己的房间,一进门,就看见五竹正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没有灯光,一片幽暗,偏偏他眼睛上蒙的那块黑布,却比这夜色更加如浓墨般滞稠。
“叔。”范闲低头行了一礼。
五竹的声音从角落里传了出来,平平直直、清清幽幽:“那本书分两卷,第一卷叫霸道,第二卷没名字,这是小姐留给你的书,所以在你小时候,我就放在你的身边,。我没有练过人间这些功法,所以无法教你,但我认为既然叫霸道卷,那气霸道一些也是正常的……如果练出问题,那是你自己的问题。”
说完这句话,一块黑布便从范闲的眼前消失。
“真是简单粗暴的解释,真是个淡漠的、古怪的人。”范闲叹了口气,爬上了床,从暗格里取出那本没有名气的书籍,心里盘算着,其实在练功的过程中,他也发现了,当真气充盈丹田之后,并没有依心念循经脉而行,而是有一部分逆着虚府的通道,直接灌入了后腰肾门之上的雪山关处。
以后练还是不练,这才是真正的问题。又是一年秋来到,菊花满山飘。
一大清早,鸟儿在园里叽叽啾啾地叫着,府里的丫环下人们打扫完毕,开始准备早饭。
如今司南伯爵的女儿,范若若小姐已经回京都了,所以府里只剩下一个半主子,事情本就不多。
几个月之后,擅长把活人毒死,自然也很擅长怎样让老人活的更久的费先生摸了摸自己日趋圆滚的肚子,十分遗憾地接到了京都的来信,依依不舍地向司南伯爵的老母亲请辞。在澹州港往西去的官道旁边,老师和学生正在进行着分离前的对话。
“为什么我让你不要练那个随时会爆炸的真气,你就是不听呢?”
“老师,至少在目前,我没有发现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昨天晚上你去厨房偷酒喝的时候,为什么会控制不住把整个酒瓮给抱烂了?”
“是意外。”范闲很苦恼地回答,最近这几个月,体内的真气越来越暴狂了,经常会发生这种事情,害得小范闲已经好多天没有和丫环姐姐们在床上讲鬼故事,因为他害怕大家搂成一团的时候,自己会错手摧花,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
“学会用毒,你就学会了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杀人方法,何必还要学那些。”
“因为用毒很容易误伤良民。”
费介忽然盯着小男生的双眼说道:“你真的只是个孩子?”
范闲很无辜地看着自己的老师:“早熟又不是我的错。”要分别了,费介摸着小家伙的脑袋,回头往身后澹州城望去,那座海港正在碧海蓝天的衬映下展示着自己的美丽。
“要是早点认识你,我觉得,我可能会改变一下自己的生活方式。”
“怎么改变?”
“找个老婆,也生个像你一样聪明的小子,好了,我走了。”
费介走远了些,范闲只觉得离别的苦楚席上洗头,一脸真诚的看着费介的背影,大喊道:“老师,我以后给你送终!”
费介一口血卡在喉咙里,想哭,却也有点想笑。
此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范闲都没有适应过来。
澹州城的天忽然阴了下来,头顶上的乌云沉甸甸的,就像是被打湿了的脏棉花,或者是火候过了的棉花糖,就这样悬在人们的头顶。
不像以前有些年,司南伯爵别府家的那位漂亮私生子,总是喜欢在夏天台风到来之前,跑到别府院子的屋顶,对着全城的人大喊:“要下雨了,大家快收衣服吧。”
“范少爷,最近怎么不喊大家收衣服了?”澹州港唯一的一条主街上四处摆着吃食和小玩意儿,摊贩们看着从人群中间走过的那个漂亮男孩儿,纷纷打趣道。
范闲羞涩地一笑,没有说话,牵着身边大丫环的手往别府里走,另外一只手上托着一块豆腐。此时距离费介离开澹州已近六年,范闲已经长成一个透着股沉稳劲儿的漂亮小少年。
回到府中,先让下人把豆腐提到厨房,又给身体有些欠安的老夫人请安,顺手将老太太身边的一张纸揣进怀里,范闲才回到书房里。他摸出怀里京都那个妹妹寄来的信,放在那张纸旁,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精彩起来。
这一年,庆国的皇帝陛下忽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改元庆历,年号与国名相同,感觉总是有些古怪。
还有一样新政,则是皇家颁布了《通邮法令》,如今的邮路畅通,这样范闲和范若若二人才能悄悄的通信,而不怕被别的人知道。
范闲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报纸,这段时间他已经听路人说了许多新政的事情,在他看来,这纯粹是皇帝陛下胡闹的产物。
范闲没有心情去改变这个世界,也没有兴趣去改变这个世界,只想好好活着。在范闲的记忆中,范若若就是那个和自己有点血缘关系的,许多年前曾经在澹州城呆过一小段童年的,长的黑黑瘦瘦的,还没有自己这个皮囊漂亮的可怜小妹妹。
已经好些年没有见过了,也不知道那个小丫头现在长成什么样子,头发上那几根稀疏的黄毛有没有变黑,有没有变得漂亮。
两人通信期间,范闲会给范若若说一些故事,像小说连载一样。春有风筝,夏有鱼,秋有青鸟,冬有雁,书信一来一往间,日子就这样过去了。
澹州港往西十里的海边,是一片礁石密集的险恶地带,海风卷着蓝水往这处扑来,然后在坚硬的岩石上砸的粉碎,激起一大片雪沫子。
范闲看了一眼悬崖的表面,眉头微皱,在脑海中顿时将那条自己经常攀爬的线路找了出来,只是这几天海边风大,原本有些伸出崖面借力的石块已经变得疏松,今天如果要爬上去,一定要小心一些。
看似惊险,但范闲并不怎么惊慌,左手之上贯注了自己体内霸道的真气,三根手指紧紧地捏住自己唯一可以借力的石角,微微颤抖的手指似乎深深地嵌进了石头中,牢不可脱。
一只木棍从他的头顶伸了下来,示意他抓住。
范闲似乎很逃避这根木棍,看也不看,身体荡了回来,脚尖在崖面上一蹬,整个人借力向上一跃,险之又险地上了峰顶。
“不够专心,是会让人送命的,现在开始练习,我打你,你尽力躲开。”
五竹说完话,便开始行动。
此时范闲体内的霸道真气早已自行产生了反应,在后背上密密的布了一层,只是那根木棍来的太快,竟在真气做出反应之前将力道全数“扎”了进去!
之所以用扎这个字,是因为这根木棍的主人出手就像一根笔直的线条,所有的力量,全部集中到了棍尖的那个点上。
范闲一声极压抑的痛呼,少年的身体虽然有真气当护障,也是痛入骨髓,整个身体都缩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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