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很早以前他就是这样的。
他不是个特别会喜形于色的人,对人总有种客气的疏离,本质却是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
不参与,不介入,像加缪笔下的局外人。
文佳见她站着不动了,奇怪:“你怎么了?”
辛晨月回过神来,说道:“我忘记把他的外套带过来了。”
文佳并不知道辛晨月在TN年会已经提前见过程北衍的事,一头雾水:“什么外套?”
辛晨月没有再回答。
她们走进去,惊动了画的一角。程北衍转过身来,轻轻笑了笑,算作礼貌。
文佳简短地说了些官方措辞,带着他们去了二楼的工作室。
音乐是文佳专业之外的事,她安顿好他们就离开,程北衍也没让自己的助手进来,工作室只剩下他们两个。
辛晨月有些不自在,她刚坐下,岂良养在公司的猫睡在贝斯后面,听到声音从空隙钻出来,熟门熟路地蹦到辛晨月身上。
辛晨月:“……”
程北衍看了眼她怀中毛茸茸的小家伙,不动声色移开视线:“是你的猫吗?”
辛晨月是很喜欢这种小动物的。两人当时同居,她总想养一只,可是他们工作太忙了,在家的时间不多,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不是。”辛晨月道,“公司的猫。”
“叫什么名字?”
“格林。”辛晨月撸着格林的毛。格林不是纯种,有点金吉拉的模样,“因为它的眼睛是绿色的。”
程北衍在钢琴前坐下,之前文佳已经将辛晨月的初步设想发给他,他大致清楚辛晨月新专的风格方向。
“《玫瑰》。”他修长的手指放在琴键上,自顾自地弹了一段无名曲调试音,“为什么要选这个概念?”
辛晨月把格林放下来。
她和程北衍说话,看的却是另外一处:“因为我觉得,它对我会是个了结。”
琴声停止了。
在年少无知的时候他们确实有过“春天第一朵玫瑰开花就去结婚”这样头脑发热的誓言,当时大抵谁都没当真,反而时隔多年再提起,才发现那是遗憾,一个没有句点的故事的遗憾。
程北衍一言不发,接着弹了起来。这次辛晨月听了出来:“K421.”
莫扎特的曲子。
程北衍上学时专攻古典乐,对这些古典曲目了如指掌。辛晨月则是因为从小被母亲逼着练钢琴,也烂熟于心。
这是他们曾有的默契。
辛晨月的心情莫名地低落下来。她委婉道:“关于新专的内容文佳已经发给你了,至于这之外的事,算是我个人隐私。”
程北衍说了声“好”,微垂着眼眸不去看她,只是指下的音乐又换了旋律。
辛晨月耐心听了一会儿,没听出来:“这是?”
“Demo.”
别的团队发Demo都是线上拷贝,亲自弹出来给她听的,也只有程北衍一个。
不论其他,他的音乐才华她还是认可的。
弹过一遍程北衍停下来问她:“怎么样?”
“挺好的。”
他们谈起公事。
Demo并不是真正的成品,只是制作团队前期与歌手的一个交流,方便定下专辑的主旨和基调。
程北衍准备了四五首Demo。
要知道从文佳和他定下协议到现在也才短短一周的时间而已。
辛晨月全部听完后提出自己的一些见解。说起工作上的事她整个变了一个人,神采飞扬的,很有主见。
程北衍静静看着她,时不时“嗯”一声,并不怎么发表自己的意见。
说着说着辛晨月有些不好意思了:“遇到我这样太有‘想法’的歌手不好受吧?”
程北衍垂下眼睛,漫不经心掩去眼底的笑意:“不会。”
他彬彬有礼像个绅士。
辛晨月不算是个特别好合作的歌手,业内有目共睹。不是说她的态度如何,而是因为她太专业了,对质量要求也高,与她合作的工作量相当于其他歌手的两三倍。
不过薪酬也很优厚就是了。
她认为专辑是整个团队的创作,每一张专辑都是亲自经手一同参与,这么拼出来的成品自然很惊艳,但也着实累坏一批人。
程北衍同样是个较真的人。
他表面上温文尔雅,像是很好说话,实际只是不在意罢了,可一旦涉及到他专业内的事,就会变得十分强势,甚至于固执己见。很久以前程北衍替她写歌,两个人年期气盛,吵得不可开交。那时他们经常因为工作上的事冷战分手。
现在他几乎什么建议都不提。
辛晨月奇怪:“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是你送给自己的专辑。”他道,“我只在需要表达的时候才会表达。”
中午他们一起吃公司的盒饭。
辛晨月想起什么,掰筷子的时候说道:“对了,你的外套……我下次带给你。”
程北衍接过助理递来的自备木筷子,一举一动有条不紊。
“嗯,不急。”他淡淡说道。
辛晨月好久都没和他一起吃饭了,她看着他,再看看自己,陷入了沉默。
程北衍总有种即使吃最廉价的盒饭都能吃得像法国大餐的能力,不急不慢的,很优雅。而辛晨月因为生病连着好几天没吃过正常饭,吃得难免快了些。
程北衍见她看自己,与她对视:“怎么了?”
“……没什么。”
午饭后在工作室休息。辛晨月感冒刚好,程北衍原本打算让她今天先回去,工作的事慢慢来。但辛晨月拒绝了。
他们一直忙到下午四五点。
辛晨月伸了个懒腰,这种万事竟已的感觉,让她莫名生出一句感慨:“好想喝酒啊。”
程北衍看她一眼:“你能喝吗?”
辛晨月:“……”
这种时候就不要拆台了。
她对酒精过敏,遗传她母亲,不算是特别严重,却也一向能不喝就不喝。况且酒精对嗓子没什么好处。
辛晨月想起之前在TN年会他拿走她酒杯的事,踌躇下,说道:“上次的事,谢谢你。”
程北衍“嗯”了声,也没问她是哪件事。
“你和谢先生认识?”她问。
程北衍沉默片刻,有些不情愿地说:“他是我表哥。”
辛晨月:“……好吧。”
还是有点震惊的。
程北衍没怎么提过他家里的事,他们那时年纪小,辛晨月也不多关注。
没想到还挺厉害的。
他们走的时候程北衍无意中看到了工作室角落里堆着的一堆箱子,他难得愣了下,看向辛晨月。
辛晨月不明所以,顺着看过去,忽然觉得呼吸困难。
那些都是她收集来的乐高作品。
其实最开始辛晨月对乐高的兴趣并不大,这是程北衍的爱好。做音乐压力大,他这样的人也不例外。他平常没有工作不喜欢出去玩,就躲在家里搭乐高。辛晨月当时还笑他幼稚,后来分手,她渐渐也养成这个习惯。
“是岂良的。”她急中生智,“我助手喜欢这些。”
可惜她答得太快,反而欲盖弥彰。
辛晨月后知后觉,撇开头,后悔极了。
程北衍唇边带了笑,不过他没有拆穿她,只是轻轻点了下头,先她走出了工作室。
文佳出去谈业务了,不在公司。辛晨月和岂良打了声招呼,让他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休息。
她和程北衍在公司楼下的停车场又碰了面。
她问:“你助理呢?”
“我让他们先回去了。”
辛晨月不再多问,程北衍道:“你现在要回家吗?”
“嗯。”
辛晨月说完才发现自己把车钥匙落在了公司。她正要让岂良送过来,程北衍似乎看出什么,道:“我送你吧。”
辛晨月一怔,抬头看他。
他安静地回视着她,就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
辛晨月笑了笑,客气而礼貌:“不用了,谢谢。”
这才是最伤人的。
辛晨月尽量不让他看出自己的异样,不紧不慢拉开车门坐进去,倒车离开。
直到开出很远,辛晨月才松了口气。这一天她极力表现得很坦然很正常,甚至和他有说有笑,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早已从过去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她和文佳说她不想输给他。
辛晨月从后视镜看到后面没人,才找了处隐蔽的地方停下来。
她趴在方向盘上,有气无力的。
待了好一会儿,她从自己包里摸出手机,打给文佳。
文佳那边忙完了,听起来心情很好,问她:“第一天合作怎么样?”
辛晨月道:“为什么他要回来?”
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文佳静默了下:“你怎么了?”
“我不想和他继续合作了。”她平静道。
文佳不说话了。
隔了很久很久,辛晨月略微调整过心情:“可以中止合作吗?”
“可以。”文佳没有任何犹豫,“我把电话给你,你自己和他说。”
“我不想再见到他。”
“辛月。”文佳已经很多年没有叫过她这个名字了,“你们在一起才四年,可分手后他却困扰了你整整六年。这六年里你有好好地喜欢过一个人吗?你有再认真地谈过一次恋爱吗?”
辛晨月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你总要走过去的。”文佳道,“你说过,这张专辑是你送给自己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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